十六年，于修士，不过弹指一挥间，于凡人，则是二八年华，青春正盛，年华正浓。
曾经那个粉团子长大，青丝流转，白璧无瑕，桃花眼顾盼流转之间，满是灵动可爱，让人疼惜不已。
宇文征瞧着这双眸子，满眼的爱意，满眼的疼惜，英挺的眉眼柔和下来，嘴角勾着年少时常挂在嘴边的弧度，他就这么看着，不知不觉，十六年就这么过去。
习惯的伸手替她整理歪掉的领子，小丫头爱吃的鱼香茄子、番茄炒蛋等等亲手给她摆上桌子，连筷子都递到眼前，直到小丫头弯起桃花眼，冲他笑的灿烂，他才勾着嘴角坐到一边，支着下颚，就这么满脸欢喜的看着她，一口一口，吃的赞不绝口。
房门外的阴影里，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静静的瞧着屋子里的两个人，一个眼睛错也不错的，看着，一个鼓着腮帮子，吃得开心。
白锦低头摸了摸怀里的小火兽，这是火云的后代。
“好吃么？”宇文征伸手擦掉小丫头嘴边的渣滓，顾锦然抱着小碗，歪头笑得可爱：“好吃！”
糯糯的声音，软软的，甜甜的，比酥糖更甜，粘腻腻的，勾着人的心肝。
“叔叔你说过的，将来要娶然儿的对不对？”
宇文征看着面前的小人儿，目光在她漂亮的眼睛上顿了顿，这才点头：“嗯，对。”
“那我就去告诉娘，说宇文叔叔跟然儿求婚了，请求娘答应！”
说着小人儿放下小碗，可爱的面容上绽开甜蜜的笑容，长长的袖袍在空中翻飞，就好像一只彩蝶，翩然远去，消失在初春和煦的风景里。
宇文征愣了愣，脸色稍显犹豫，抬头时，长廊阴影下露出雪白道袍的一角，而后一只缩小版的火云纵身跃出阴影，沿着长廊窜出去，消失不见了。
“万言！”阴影下那雪白的道袍动了动，白锦一脸焦急的追出去，经过门口的时候大眼睛有意无意的扫进来，看到他的脸色，小丫头冷哼一声，似是又瞪了他一眼。
宇文征愣了愣，这才又恢复了笑模样，伸手摸了摸面颊，他不知道刚才那到底算什么，犹豫？纠结？还是不安？
没多久，一直忙碌的夫妻俩坐到了他的面前，顾玉翔依旧俊美，墨染的眸子清冷孤傲，身条笔直，透着上位者惯有的傲慢与骄傲，他坐在那里，就好像坐在独一无二的王位，俯瞰着他。
“你想娶然儿。”
顾玉翔的声音，冰冷依旧。
宇文征随即点了点头：“我喜欢她。”
俊美的眸子眨也不眨，只看着顾玉翔。
“她只有百年的寿命，过了四十便呈现老态，不再是那个美丽可爱的丫头。”
“我知道，我爱她，这份心意，永远不会变。”宇文征下意识地握紧拳头，眼神错也不错的，只盯着顾玉翔。
这个男人沉思了一下，便转头看去，他伸手握住身边人的手，紧紧的握住，露出难得的微笑，放松的，带着几分宠溺。
“萱儿，你觉得呢？”
熟悉的声音缭绕在耳畔，宇文征垂下眼皮，将一切隔离。
“好，宇文师兄跟我都是同门，人品家世都是极好的。”
于是事情敲定，无界宗跟界门都是一片忙碌。
发请柬，选礼物，礼单也要写好，一一对照，场地要选，婚宴要选，嫁衣也要选。
顾锦然乐的合不上嘴，十六岁的面容上一直挂着两摸淡淡的红晕，宇文征动了动瞳仁，盯着那双桃花眼，情不自禁的按住小人儿的肩膀，在那双朝思暮想的眼皮上，温柔的印下一吻。
婚礼，来的理所当然，那是不输给曾经顾玉翔婚礼的排场，因为她的父母疼惜她，珍爱他，而宇文征同样疼惜她，所以两大门宗都极尽所能。
一场浩大的婚礼。
白锦做了伴娘，一路上陪着新娘子，坐红轿，踩红毯，看着宇文征一身红装，笑着走过来，揭开红盖头，亲吻新娘子柔嫩的面颊。
白锦瞪圆了眼睛，依旧瞪着宇文征，似是带着怒气，又似是带着怜悯。
宇文征错开头，打横将人抱起，大步走进洞房。
宇文征是个好丈夫，极尽温柔，极尽仔细，顾锦然的一个眼神，他都知道她要做什么，乃至小丫头给爹娘写信，都说二人是锦瑟和鸣，和谐的不得了。
白锦随嫁而来，伺候二人，顺便将妖兽的圈养方法带入无界宗，这是顾玉翔跟裴麒萱送给宇文征的礼物，只当是在小丫头有生之年，他能爱她，怜她。
宇文征做到了，几十年如一日的，把妻子当做初恋一般宠爱，即便顾锦然白发苍苍，满脸褶皱。
弥留之际，他宠爱的妻子用苍老的声音撒娇：“征，给……给我镜子。”
宇文征握住干枯的手，道：“然儿，你很美，跟十六岁一样美。”
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努力眨了眨眼睛，眼角滚出泪水：“征，我知道，我知道你在看谁，原谅我的自私，我是真的爱你，可惜我老了，桃花眼变得衰败，不再是你喜爱的清明透彻……”
那一刻，宇文征猛地抖了一下，手掌握紧干枯的手抵在额头，哽咽着：“胡说什么，我爱你，我爱你啊。”
“我……我也爱你，可惜，我没办法，再陪你……”床上的老人缓缓的闭上眼睛，终于停止了呼吸。
卧房里，传出一阵哀泣的低吼，远远的，回荡天际，缭绕不息。
卧房外，白锦靠在屋檐，默默的垂下了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噙满了眼泪，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滚落一地。
接下来，就是设灵堂，吊唁，发丧……
无界宗内，放眼望去，只留了黑白两色，宇文征怔怔的立在漆黑的棺木前，一双俊美的眸子红肿如桃子。
吊唁的人来来回回，游魂一样穿梭于黑白的帷幔之间，裴麒萱哭红了眼睛，被顾玉翔紧紧的搂在怀里，而这个淡漠的男人也难得红了眼睛，眉头紧紧的锁在一起。
停棺七天，顾玉翔用丹药让女儿恢复了十六岁的容貌，极北之地的寒冰护住这句冰冷的尸体，宇文征摩挲着冰面，手指在那双紧闭的眸子上留恋。
走了，离开了……
心里好像被人掏空了，空荡荡的，没有边际。
宇文征将无界宗交给皇甫太一，自己留在顾锦然的墓地，一守便是数个春秋。
墓园里，桃花儿开了败，败了开，什么都随着落红纷纷扰扰而去，仅留下那双眸子，依旧清晰的印在脑海里。
忘了过了多久，宇文征只知道有一天，有人来找他，他有些记不得这个人是谁了，只那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让他不由得愣了愣。
白锦看着他，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她已经是化仙期的修士了。
“我知道你喜欢谁，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小丫头走过来，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抚摸着冰冷的墓碑。
“大小姐，锦儿化仙了，有无尽的寿命，没关系，锦儿替你陪着他。”说着，小脸蛋抬起来，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阳光下嘴角的小酒窝浅浅的，让人陶醉。
“征，放心，你等了那人多久，我就等你多久。”
心猛地一颤，宇文征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千百年前初到黄岳五尊的那一天，不大的宿舍里，一个身条纤细的娘娘腔回头看着他，他有些记不清楚那双眼睛的轮廓，却清晰的记得，那双瞳仁的漆黑，纯净的，无垢的，就像现在这个人的一样。
“我等着你。”
小人儿勾起笑意，像五月的春风，拂过苍白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