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营地里燃起了熊熊的篝火,侍卫陆续送回来的几头羚羊、梅花鹿、麂子等已经被处理干净架在了火堆上,浓烈的肉香飘散在西禁苑上空,将外面策马狂奔的猎人们吸引回来。
倒省了人去请。
晚上,众人就学那异族部落里的人一般,围着篝火坐了一圈,除了欧明宗之外几乎人人都跑了一下午,饿得饥肠辘辘,一开始还顾及着仓微煜在场,都斯文地吃吃喝喝,几杯酒下肚,又见仓微煜随和大度,便都敞开了肚皮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没多久就全失了平日里的形象。
酒酣耳热时,黄瑞一个眼色使过去,西禁苑执守只冲着暗处一招手,一群仆役迅速地在火堆之外摆起了台子,接着,雄壮的锣鼓声响起,一名蒙着面却露着肚脐的异装女子走上去,手中的鞭子一扬,一只威猛地狮子乖顺地走了上去,在异装女子的指挥下表单立、跳圈、登梯等动作,引得篝火周边围的人都大声叫起好来。
一直闹到深夜才终于散了,宴上都是烧烤的肉类,欧明宗没敢多吃,酒更是不敢多沾,本来早就呵欠连天了,越晚却越没了睡意,刚躺下不久,四周便响起一片呼噜声此起彼伏,节奏时快时慢,有的悠扬有的雄壮,欧明宗几次试图忽略,最终还是一翻身起来了。
穆锦锦就睡在帘内的竹榻上,欧明宗从她身边经过她也没醒。
欧明宗掀开帘子,玄霆和穆士钦两个人一左一右的盘坐在帐门口,穆士钦还好,身体歪歪斜斜地快要倒了,而玄霆却坐得端正,她也见过玄霆这样睡觉,只是平时手里抱着的是剑,现在手里抱着的却是一根木棍,大概是没剑在手里不习惯,这才捡了一根木棍抱着。
倒是从来没有看到过公孙汲睡着的样子,往往她一睁眼,公孙汲便已经站在她身边了,让她觉得一点隐私都没有。
欧明宗小心地放下帘子,从他们两人之间走了出去,直到离开营帐远远的,她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营地里的营火还兀自燃得热烈,几乎将整个天空都映得红了,而周围除了营火烈烈燃烧的声响什么也听不到,就连刚才还十分扰人的呼噜声也似乎隔了很远很远。虽然已是初夏,但深夜里的风还是很凉,而营火却给人一种十分温暖的感觉,欧明宗便绕着几堆营火无意识地散着步,直到听到浅浅的谈话声,欧明宗才惊觉自己闯入了别人的地盘,正要离开时,却听到仓微煜的声音,抬头往四周一看,却不是仓微煜的营帐,而是白天搭起来供人休息的凉篷,里面也燃着一堆营火,欧明宗站在凉篷的后面,只看见白色的毡帘中有三四个人影,其中一个是仓微煜,另外几个看不大清楚,只隐约辩认出一个徐庭杰。
“……一点头绪都没有?”仓微煜的声音有些不敢置信。
“请恕微臣无能,未能拿住易维啸与费存正两人的把柄。”是徐庭杰的声音。
凉篷中沉默了一会儿,仓微煜在里面慢慢地踱着步,然后又站住了,问其他两人,说:“你们也没有任何发现?”
“皇上,微臣这里同徐大人一样,一无所获。”声音的主人迟疑着,隔了一会儿又说,“但是,费存正为丞相这几年能让朝中一半的官员都听他的,至少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这一条绝对是跑不了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欧明宗认得这个声音,是新进的御史,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老实木讷,说话时常常带着一丝犹豫,就连江陵谷、楚翊常两人见了他也摇头,只说他这样的人实在是不适合做御史,现下看来,他不但做了御史还深得仓微煜信任。
仓微煜烦躁地挥一挥手,说:“不是这些,哪怕是一些小的问题也没有查到吗?比如说他们家族子弟欺男霸女,下人私收贿赂,甚至是包养戏子出入青楼呢?”
一直没有发出声音的那个人影摇了摇头,说:“易中书只好诗词书画,经常与他来往的也都是以诗文之类的名义,谈起来也只有让人称赞博学多才的,实在是难以找到什么让人诟病的把柄。”这个人中等身材,声音欧明宗倒是完全听不出来。
难道这才是仓微煜到西禁苑来的目的?欧明宗皱起眉,就算仓微煜受到掣肘,也不至于需要专门到这种地方见几个人吧?他想见什么人,吩咐什么事只需要坐在御书房里着人宣召便是了,若真被控制到这种地步,便查到什么证据又能如何?
仓微煜如困兽一般地在凉篷中来回走了几圈,突然抬脚踢向地上的火堆,压抑着声音怒骂道:“这两个老贼!”
那三人连忙上前扶住仓微煜,乱声说道:“皇上小心!”
“难道朕就要被他们控制一辈子?”仓微煜冷笑了一声,挥开他们的手,说,“现在朝廷上下还有谁把朕当作皇上?”
“皇上,请容微臣一言。”拱手说道。
仓微煜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示意他说话。
“这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臣等迟迟查不到线索是因为他们防得太严,竟像是知道臣等要如何查探似的,所以,微臣斗胆猜测,欧非是臣等的计划走漏了风声不成?”犹豫地说道。
他这话说出来不见得有什么别的效果,倒让在场的其他三人忽然间警觉起来,都飞快地往周围看看,欧明宗反射性地蹲下身子,往旁边的阴暗的角落里躲了躲。
里面的人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仓微煜叹了一口气,说:“今天太晚了,爱卿们都回去歇着吧,”
“是。”
徐庭杰和两人答应着,先后退了出去,仓微煜则与那辩不清楚模样的人影一起从另一边走了出去。
欧明宗借着附近的柴堆掩住了身形,直到那几人都不见了人影才拖着蹲麻了的双腿往自己所住的营帐走去,而一处营帐的后面走出两个人,正是仓微煜跟禁卫军统领李仲新,两人看着欧明宗的背影,神色各异。过了片刻,李仲新向仓微煜说:“皇上,他鬼鬼祟祟地藏在旁边,一定是将我们方才的话听了去,若传了出去于您名声不利,您看是不是……”他说着,做了一个斩首的手势。
仓微煜看着欧明宗消失的方向,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说:“不必。”
“皇上……”李仲新还要再劝,仓微煜却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李仲新只能恨恨地停下即将出口的谏言。
欧明宗回去的路上正遇上到处找她的玄霆,一见着她,玄霆便忙问她去哪里了,而她却只是摆了摆手什么都没有说。第二天清晨起来时,玄霆看见她眼下已是一片青黑,又是一副精神不振的样,便猜测道:“侯爷,难道是昨天晚上半夜出去着了风吧?”
“不过是没有睡好罢了。”欧明宗摇了摇头,说,“我昨天晚上半夜出去的事你别跟任何人说!”
玄霆点了点头,仍然是不放心地说:“要不我们跟皇上说一下,看看能不能让我们先行回府,反正皇上也知道您身体不好。”欧明宗摇了摇头,皇上身边是带着御医的,要是把御医招来就不妙了。
欧明宗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来,说:“我没事。”说完便吩咐玄霆打冷水来让她洗漱,正遇上穆锦锦捧着半盆温水走了进来,听见这话也只得怏怏地泼了热水出去换冷的,但此时的欧明宗看见穆锦锦不甘愿的样子心情也丝毫没有好起来。
她是早打听过大夏的朝政时局的,仓微煜想要夺回政权有所动作也是必然的事情,她原不意外,但昨天晚上无意间听到仓微煜与徐庭杰等人的密谈,心里不知怎么竟然不安起来,竟然一夜都没有睡着。
没过多久,穆锦锦便打回了冰凉的山泉水,欧明宗洗漱了,又用冷水敷了眼睛,觉得略可以见人才走出营帐。
出去一问才知道,那些精力旺盛的猎人们都已经出去狩猎了,仓微煜吩咐待他们回来再用早膳,欧明宗便带了穆锦锦几个在周围散步。有一个长相有些异族风情的女子走了过来,说:“侯爷请止步,西禁苑里多的是猛禽猛兽,这要是万一走岔了遇上那起子畜牲我们怎么担当得起?”
欧明宗看了一阵,才辩出是昨天夜里表演过的女驯兽师,便微微笑了笑,说:“劳你费心了,我不过是在附近走走,断不会走到那山林里去的。”
“侯爷您有所不知,那起子畜牲不通人性,平时都是在这附近乱窜,也是我们这些经常跟它们为伍的略知道些它们的性情,若侯爷非去不可,那也须得由奴婢的带着您往那些走兽不到的地方走才安全。”那女驯兽师十分坚持地说。
欧明宗知道他们也是怕承担责任,心想反正都是一串人跟着了,再多一个也没什么,便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