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真是好久没有经历了,记忆中,似乎……芷蕙从十二岁起就不会因为生病哭了。邱若蘅嘴角扬起,手指轻抚着顾凌章耳后,此刻她的相公像个小孩子,还挺可爱的。
“好点了吗?”她轻声问。
“大少爷,少奶奶,药好了——”银秀在外间,隔着屏风提高了嗓门喊。
“知道了。”邱若蘅要起来,却感觉顾凌章一颤,便拍拍他说,“放心,不让她们进来。”
顾凌章听见她压低声音说话,模糊不清的只字片语传来:“你们都去忙吧,这里交给我。”然后是关门声。
邱若蘅用勺子搅着药汁边回返来,咋舌道:“怎么闻起来更苦了,这个喝完还怎么会有胃口。相公,快起来喝药。”
顾凌章不动,邱若蘅轻笑道:“乖啦。”把他扶起来靠在床柱上,然后往他嘴里塞了一粒东西。
他舌尖一顶,甜味……是饴糖?
邱若蘅笑道:“我知道你们习惯喝完药再含蜜饯干果什么的,不过,我觉得把糖压在舌头下面,这样喝药感觉就没那么苦了。”
她舀了一勺药,送到顾凌章唇边,他却不肯张嘴。
她等了又等,他只是看着她,像在发呆,又像在沉思。她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哄道:“乖,真的不苦,你试下嘛。”
看到顾凌章垂下眼,微微张开嘴含住汤勺,邱若蘅大为讶异,她怎么也没想到对付小孩子的这招居然可以用在他身上,还百试百爽!简直不可思议!
喂完药,她端起粥,继续用那种口吻道:“你尝一口,然后告诉我是咸了还是淡了,稀了还是稠了,然后我去重做。”
顾凌章喝了一口。
“怎么样?”
他淡淡道:“很好。”
“是吗?可惜放凉了。”
“这个天喝正好。”
邱若蘅想了想,觉得应该关系不大,便点点头,笑着边喂边说:“这才对嘛,乖乖喝药,多吃东西,就会好得快,哦,对了,还有多多休息!”
顾凌章道:“你很会照顾别人。”
邱若蘅笑了笑,默认了,突然想到什么,笑意加深道:“照顾人可能是我除了刺绣之外最擅长的事了,所以我们能做夫妻,应该是上天要我来照顾你,是命中赐给的缘分吧!”
顾凌章愣住。
半晌,喃喃自语:“缘分?”
邱若蘅笑道:“世间万物,皆因缘而生嘛。”
顾凌章下意识接话道:“……缘聚则物在,缘散则物灭。”
邱若蘅眨了眨眼,意外地笑道:“没想到,原来你也喜欢听佛参禅?”
他不喜欢。但怎么会脱口而出?略加回忆,才想起这是顾锦书所说。
邱若蘅道:“相公,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顾凌章问:“什么?”
“你先答应嘛,绝对不难的。”
“你先说是什么事。”
哎,变回大人了……邱若蘅不禁怀念他听话的状态。“以后不舒服要马上告诉我,更不许在书房过夜,第二天还出去办事。我听孔大夫说,你这次真是凶险呢,吓坏我了。”
顾凌章淡淡一笑,邱若蘅拽着他袖子扯了扯,脸上泛起期待神色:“你答应了?”
他清楚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却身不由己应了声:“嗯。”
顾凌章这一病,把归宁的日子足足延后了半个月。
邱澍在这短短十几天里憔悴许多,他满心愧疚,对死去的夫人,更是对邱若蘅,自己竟糊里糊涂让女儿嫁给一个病入膏肓的男人,让她随时陷入守寡的危机,邱澍觉得自己简直不配活在世上,若不是还有一个女儿要他挂心,只怕已经一根裤带去了地府。
“大哥,下车小心,要不要扶你?”
“滚开。”
“那我去帮忙搬东西。”
得以陪同前来的顾锦书因为头一次有机会在邱家登堂入室,开心得不得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邱芷蕙带着一个新面孔的丫头迎出来,那真是亭亭玉立,身如娇柳,但是脸色很不好看,像母夜叉。
“芷蕙!”顾锦书丢下箱子,兴奋地挥手。
邱芷蕙看也不看他,阴沉着脸走过来挽住邱若蘅。“姐姐,我们进去。”
邱若蘅笑道:“等很久了吧?”
邱芷蕙对着朝思暮想的姐姐,没有办法不高兴,那张脸绷了一会就绷不住了,撒娇道:“何止是很久!”
邱若蘅虽然欢喜,却还没有得意忘形,转头对顾凌章说:“相公,这是小妹芷蕙,芷蕙,快叫人呀。”
邱芷蕙用询问的眼神盯着邱若蘅,邱若蘅明白她的意思,在她耳边悄声道:“相公对我很好!”
真的?邱芷蕙半信半疑,又用审视的眼神盯着顾凌章,许久,才不甘不愿的叫了声:“姐夫。”
顾凌章淡淡回应了一声:“嗯。”
邱芷蕙愕然,盯着他背影嘀咕:“我欠他钱吗?冷冰冰的!”
“不会啊,大哥一向都是这样的。”顾锦书抱着个大箱子在旁边插话,邱芷蕙嫌恶地瞪他一眼,挽起邱若蘅的手进屋。
邱澍的笑容很僵硬,像贴上去的:“听说贤婿前阵子病倒了?可好些了?”
“不碍事,岳父不用这么生分,叫我凌章就好。”
“哦,哦……”
邱澍不知该如何寒暄,顾凌章看向此番带来的礼品,指着手边最近的一盒道:“也不清楚岳父大人喝茶的口味,所以就把想到的都备了一份,咳咳,洞山罗岕,歙州松萝,钱塘龙井……如果都不喜欢,可以去跟货行的曹掌柜说,随时调换。”
“呃,我——”
邱芷蕙打断邱澍:“我们喝茶没那么多穷讲究!不要以为带几两破茶叶就高人一等了!”
顾凌章又道:“听若蘅说,岳父以前很喜欢收集各种造型的麒麟,日前家里当铺收了一对,看着挺可爱的,所以就拿给岳父赏玩。”
邱澍接过盒子一看,差点没打翻,里头躺的是一对墨玉麒麟,每只半个巴掌大小,邱芷蕙看一眼,嗤了声道:“黑不溜秋两块石头?”
邱澍忙呵斥她:“没规矩。”他知道这东西价值连城,赏可以,玩不起,于是合上盖子打算归还,顾凌章没给他这个机会,再度开口:“岳父既是回乡养老,侍弄些花花草草应该是不错的消遣,这两株素华玉冠不知岳父看不看得上眼。”
邱澍实在招架不住了,忙摆手抢过话语权,很诚实地道:“不是看不看得上眼的问题,是我压根就没看过,贤婿……凌章啊,这花长得如此仙灵,若是被我养死了,我不是造孽又是什么,还有这麒麟,这堆古玩字画,这得引来多少大盗啊?我可消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