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春临放下心后,话题一转就跟他提起了婚事,说对方是佥事家的女儿,之前与马子梅说好的那三个都回绝了,她的乖乖锦书现在不止做大官,还认得皇帝!不娶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可怎么行,传出去都丢皇上的人!
阮春临一拉开话匣就滔滔不绝,说得顾锦书大惊失色,求救地看向顾凌章和方实昭,那两人理都不理。
逍遥自在的日子突然到头,顾锦书被内外夹击,成天疲于奔命,不由得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完成皇帝交给他的任务,然后辞官不做,风光入赘邱家,像大哥大嫂一样,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现在撇开逼婚不谈,光是一堆官面上的应酬就能要他的命。说到应酬,朱冠亭好像也派人送了礼来贺他高升,他还不曾回谢,这天下午他沿街巡到盐运衙门,想想顺便了结这个人情,省得时间一长忘掉就不好了。
因为端午将近,正是蛇虫出没时节,所以家家户户门悬艾叶,置放菖蒲。顾锦书站在大门口,看见正对的四方院中,两个小厮仔细洒着雄黄粉。朱府管事匆匆迎上来,问清来意后引他往花厅里去,奉上香茶,又请他少坐片刻,就退了出去。
顾锦书百无聊赖,站起来四下走动,先是在厅里踱步,看看摆设,然后到走廊上活动筋骨,不经意看到一个人影从月亮门外闪过,他正想找人问问朱冠亭什么时候来,于是便跟上去。
那人步子迈得极快,可是身形稳健如风,只一眼就看得出是习武之人,顾锦书眼前一亮,想跟他打个招呼再切磋一二,于是喊道:“兄台留步!”
那人一惊,猛地回头,宽额阔口,方正脸庞,一字胡修剪得整齐干净,他一见顾锦书,表情便十分警惕,一手握拳,一手成掌,手背上青筋暴起,双脚前后一错,是个攻防一体的势态,顾锦书大有兴趣,“嘿!”地一声轻喝,使出一套少林罗汉拳法。
他本着讨教切磋的精神,却不知对方为何神色陡变,眉头耸起,眼底杀意大炽!
顾锦书也许其他方面迟钝,但在武学上却是绝对的天赋异禀,甫一交手,他就觉得奇怪,这人跟他无冤无仇,干嘛一上来就恨不得把他打倒?
那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乍惊之下,有失分寸,忙退开数尺,双手格挡在胸前,沉声道:“在下得罪顾千户了么,何以突然拳脚相加?”
顾锦书抓抓头发:“你认识我?”
那人一怔,表情有些不自在,顾锦书笑道:“对不住,我闷死了,所以才想——”他说到这儿,突然被竹圃尽头传来的一个声音打断:“顾大人啊!我的顾大人——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让小人好找。”是朱府管事。
顾锦书回到花厅,厅里多了一只大鹦鹉,朱冠亭正在拿食逗它,见顾锦书进来,一把鸟食撒在槽里,搓着手来到水盆边,仔仔细细洗净,白胖胖的弥勒佛笑脸堆起:“真没想到顾千户这会儿登门,怠慢了。”
顾锦书道:“我突然起意跑过来的,是我打扰才对。”
朱冠亭哎哟一声,握住他的手,亲昵地拍了拍道:“我与凌章素来兄弟相称,你我千万不要这么见外。”
顾锦书“嗯啊”一番,把来意说了,想起方才那个人,便向朱冠亭打听。
朱冠亭眯着眼睛听他描述完,笑道:“那是我夫人娘家一个远房亲戚,也是自小喜欢拳脚功夫,他来这里小住几天,不日就要回去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朱冠亭留他用饭,顾锦书赶紧告辞,这时外面走廊有细细的说话声,还有小儿啼哭,原来是崔姝儿抱着喜隆经过。朱冠亭抱起儿子,笑着对顾锦书道:“我这宝贝,十足会挑时候,别人都是提早出世,独独他是推迟,非要等到端午佳节,方肯降生。”
顾锦书看着那小家伙,忍不住夸赞了两句。朱冠亭一手举着喜隆,一手搂过崔姝儿,热情道:“端午那天小儿周岁寿宴,我府中开台唱大戏,是宁王赐的官家戏班,我已经给凌章递了请帖,顾千户,你我一见如故,你不来可说不过去!”
顾锦书离开盐运衙门,走在路上,不住地回想朱府那人的身法拳路,总觉得似曾相识,想到入神处,他就往路边台阶上一坐,双手左右比划着。
“顾锦书,你到底是卫所的副千户啊,还是这家当铺的看门狗?”
顾锦书抬头看去,台阶下立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花青短比甲,桃红袄子,水蓝褶裙底下露出石绿色绣花弓鞋的鞋尖。顾锦书笑道:“芷蕙,怎么是你!”
邱芷蕙提着篮子笑盈盈地步上台阶,大大咧咧坐在他旁边,掀开篮子盖说:“吃不吃桃?”
顾锦书啃着桃子,邱芷蕙问:“什么事愁眉苦脸的,真不像你。”
顾锦书摸摸脸:“愁眉苦脸?我有吗?”但他马上就叹了口气,“哎,没错,我快愁死了!当官原来这么无聊,回到家里,太奶奶又要我娶吴大人的女儿,烦恼啊。”
邱芷蕙道:“哼,你这个人的讨厌之处就在于,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事情,到你这里就成了烦恼,不要脸!”她说是这么说,脸上却笑嘻嘻的。
顾锦书心道:等我查出那些刺客的底细,立下大功,马上辞了这个副千户,向皇上请旨,入赘邱家做芷蕙的相公去!
他想到刺客,忽然一震,眼睛瞪得大大,桃子咬在嘴上,汁水沿着下巴一滴一滴,滴在飞鱼服襟口。
邱芷蕙莫名其妙,拿手在他眼跟前晃,又在他头顶上拍:“喂,我的桃子没毒啊!”
台阶下经过的行人,见到如此放浪形骸的女子,无不瞠目结舌,摇头叹去,邱芷蕙却全然不理,她抓住顾锦书嘴上的桃子拔出来,顾锦书回过神,脱口而出:“对了!就是刺客!我方才怎么没想起来呢!”
“说什么呐?”邱芷蕙一愣,顾锦书倏地跳起来,凛然道:“朱运使夫人娘家的远房亲戚和梅花谷的刺客用的是一模一样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