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口子就此在院内展开追打,阿宝显是习以为常,由着爹娘闹得鸡飞狗跳,自己搬来几块墙砖围成个圈,一个人站在里头,拿着木剑旁若无人地练起了招式。
等一家三口总算能安稳下来用饭,李嫂子给这父子俩一人挟了块排骨,自己却只拣旁边的青菜。
阿宝啃得极香,用行动表示对李嫂子手艺的赞赏,李处瞧着儿子一脸馋相,没来由地觉得心疼,随手将自己碗中那块排骨挟到了儿子的小碗里。
“今日怎么舍得买排骨了?”李处笑着问。
李嫂子白了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你回来了!”
“娘子这么心疼为夫,实在让我受宠若惊啊!”李处一时激动,便伸出爪子想握握李嫂子的小手。
“别碰我!”李嫂子恨得放下碗筷,大骂李处道:“人家王大娘买肉是为儿子立功得赏,我买肉是要打肿脸充胖子,怕人瞧不起自家这挣不到钱的男人,真是何苦!我上辈子做错什么,得了这个报应!”
“阿欢有话直讲,是不是缺银子了?”李处猜又是钱的事,只是心中有些纳闷,“不是都说一个月五两银子,能保一家子吃饱喝足吗?”
“光吃饱喝足就够了?阿宝已到四岁,总该攒些钱让他去念书吧?指望不上自己男人光宗耀祖,还不兴我培养一个做状元的儿子!告诉你李处,赶紧给老娘挣钱去,你再这么不思进取,咱这日子也别过了,老娘带着儿子改嫁去!”
“啪”地一声,李处面色一沉,将饭碗扔到桌上,便背着手走了出去。
阿宝见势不妙,赶紧趴到窗边去瞧,只见李处不知在哪摸来个木桶,黑灯瞎火地到院子里的井边打上水,返身便进了灶房,不一时,便听到“噼里啪啦”烧火的声音。
“娘,糟了,爹又生气了,”脸上还沾着油星的阿宝跑回李嫂子身前,一点不漏地汇报刚才观察到的情形,顺便友情提醒了一句,“爹最不喜欢你说改嫁,一听这个就作怪,可是娘,‘改嫁’是什么呀?”
原还准备赌赌气将李处晾上一晾,可走进灶房,瞧见那人又是一脸忧伤地坐在灶膛前发呆,李嫂子立马受不住了,端了碗茶塞人手上,道:“怕了你,莫名其妙就不高兴,一不高兴就摆脸子给人看,你还真是出息,在外头混不出样,回家跟自己老婆孩子使性子。”
“你就这么怕我养不起家?”李处委屈地道。
李嫂子取了个小杌子坐到李处旁边,耐着性子道:“如今勉强是够了,可以后呢?咱要吃要穿,儿子眼看着要进学,还有些看不见的花费,再说我这病……,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和儿子难道还要到外头借钱,给我买棺材?”
“你胡说些什么!”李处怒喝一声,“你那都是小毛病,治治就好,别一天到晚要死要活的,到底想气谁?!”
“好,好,算我说错了!”李嫂子知道说过头了,忙哄李处,“那就往好了想,养儿防老,咱只有阿宝肯定不行,我还想给你再生几个,养孩子可不又是一笔花费。”
“银子会有的,你们娘儿俩跟着我,一定能过好日子。”李处将李嫂子搂在怀中,口中喃喃地道。
“你也就会说几句好听话,”李嫂子表示根本不信,“连五两赏银都挣不到,还把二两工钱借人了,您可真是大爷!”
李处并不理李嫂子讥讽,而是将她的手放到自己脸颊边,“孩子就别再生了,生阿宝那会子你熬了一天一夜,差点没把我吓死,我只要有你们俩就够了,咱们一家在北阳关好好过日子。”
“大老爷们挣不着钱,还借口多多,也不瞒你,我从牙缝里省了些碎银,准备拿出来做点小生意,男人靠不住,就只能靠自己了。”
“不行!”李处手一紧,“我养得起你们,自会让阿欢和阿宝一辈子吃穿不愁,用不着自己老婆抛头露面!”
“你就剩这一张嘴了!”李嫂子满脸的鄙视,“阿宝他爹,干脆跟我说一句实话,你到底是真在军营当兵,还是跑外头玩什么歪门邪道?”
李处眼睛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什么意思,是说我在骗你?”
“王大娘家的栓子也在白虎营,却说从没见过你;人家打达勒尔挣到军功得着赏,你偏偏没赶上趟;还有,你一个小当兵的隔三岔五往家跑,栓子却大半年才能回一次,很可疑哦!”
“你不都说我是老油条了吗,我和……”李处脑子转了转,道:“我早跟你说过,在军中有个兄弟帮衬,他叫赵庭,是专管白虎营的副将,我是跟着沾了光,凡事多得他照应。”
李嫂子一把推开李处,站起身道:“就吹吧!你咋到现在还不上天呢!”
“你别不信,过几日我就把赵副将给请家来喝酒,你准备好酒菜!”说罢,李处回屋换好军衣,道了声:“我现在回军营!”也不在家住,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四岁的阿宝如今渐通人事,开始思考,如何替家中那对不省心的爹娘排忧解难,果然这日,阿宝的小宇宙爆发了。
“娘,我做了笔大买卖,咱们发财啦!”阿宝怀中揣着四个鸡子儿,昂首挺胸地跨进家门,一找到李嫂子,便志得意满地求起了表扬。
望着屋里桌上被排成一行的四个鸡子,李嫂子厉声喝问:“说,这些到底从哪里得来的?”
“我拿爹做的木剑同小牛他娘换的,”阿宝一想到方才情景,就忍不住自豪,“开始小牛他娘说,要拿两个鸡子跟我换,我不肯,磨叽了半天,小牛他娘才肯给我四个鸡子。”
“真是这样?”李嫂子将信将疑。
“小牛别瞧话都不说齐,倒挺识货,一眼就瞧中我手上的木剑,哭着闹着非找我要,”阿宝得意地道:“我自然是不肯白给的,谁叫他家是卖鸡子的,就叫他娘拿鸡子换啰!”
愣了好半晌,李嫂子猛地乐起来,“我的儿,你可真聪明,别不是天生的买卖人吧!你爹那抠索相,反正也是个闲着没事干的,以后让他多做几把木剑,说不得能换不少好东西呢!”
得了夸奖的阿宝免不得上前找李嫂子索个香吻,母子俩正腻歪时,便听到外头李处在喊,“阿宝他娘,我兄弟来了,快准备酒菜!”
“爹回来了!”阿宝眼睛一亮,迈着两条小短腿便跑了出去。
这可是李处头一会带朋友回家,李嫂子不想给自家男人丢脸,跑到屋里铜镜前抿了抿头发,想想,她又把自己压箱底的那对赤金石榴镯戴到手腕上,心道这回总不至于太过寒酸,这才笑盈盈地踏出门来。
“赵副将,这位便是拙荆。”李处拍拍旁边一个身形魁梧的军人,指着走到近前的李嫂子道。
“林……”没想到赵庭一见到李嫂子便十分紧张,刚喊出一个字,立时又刹住口,下意识地望了望李处,又憋好半天才道:“您可好,嫂子。”
“赵副将,”李嫂子上前福了福,“听我家男人说,这些年在军中,多亏您这位好兄弟撑腰,他才混得下去,妾身替我家阿宝谢谢他这叔叔。”
赵庭忙摆手,“嫂子过奖了,赵庭不敢当,是王……”
“好了,阿宝他娘,我兄弟来这一趟,可不是为了同你瞎掰扯,还不忙你的去!”李处上前一扒拉,李嫂子便被他推进灶房。
瞧见李嫂子进了屋,赵庭这才敢擦擦头上刚飚出的冷汗,正要下意识地退到李处身后,却被一个小小子抱住了腿,也不待人介绍,这孩子已然同赵庭套起了近乎,“赵叔叔好!我叫阿宝。”
赵庭顿时心都酥了,一把将阿宝抱了起来,道:“这便是咱们阿宝?小身子骨真够结实,不愧是晋家军的后代!”
不一会,赵庭便扛着阿宝在院子里满场飞起来。
“怎么着,瞧见赵副将没?我没骗你吧!”李处趁外面那二位玩得痛快,乐呵呵地进了灶房,同李嫂子搭讪起来。
李嫂子正忙得不要开交,抬头见家中接待贵客的重任转给了阿宝,便顺手扯了根吹火棒,“废什么话,快帮我生火!”
娘子吩咐,李处自不敢推辞,赶紧蹲到灶膛前,熟门熟路地忙活起来。
不一会,阿宝拉着赵庭进了灶房,喊道:“娘,渴了,喝水!”
没待李嫂子说话,赵庭已惊叫连连,“爷啊!这可……”
“赵副将,来得正好,帮我把火生起来。”李处从地上站起来,准备找个替死鬼。
“去!人家来做客,哪有你这样的,”李嫂子忙挡住正要乖乖接过吹火棒的赵庭,“行了,这里交给我,你们都出去吧!”
李嫂子说罢,又从袖子里掏出些碎银,递到阿宝手里,“儿啊,去到巷口酱肉铺子称半斤牛肉,好好盯着,别让他混成了猪肉。”
“我去称!”李处一把将碎银夺了过去。
李嫂子显然更觉得儿子可靠,“阿宝,跟着你爹。”
赵庭自是要一块,等到了巷口,阿宝从爹手里接过银子,蹦蹦跳跳跑进对面酱肉铺子,李处和赵庭也没跟上去,只找个僻静处晒太阳。
“王爷,林姑娘瞧着真富态不少。”赵庭笑道,“您二位如今越发有夫妻相。”
“都孩子她娘了,哪还是什么姑娘,”李处笑着嘱咐,“以后直接叫嫂子,我过几日回京城,有空你多来照应一下,这可是我头一回离开她娘儿俩这么久,唉!真不想去。”
“嫂子她真什么都忘了?”赵庭犹疑地问。
“你没见她看你的表情?受伤前的事全不记得,”李处脸上露出苦笑,“不过正好,她把我对不住她的地方也全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