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赵庭亲自带着人马来老饼巷接那母子,众人刚到李家院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孩子的大哭声,赵庭担心出事,赶紧推门跑了进去。
跨到院里,赵庭一眼瞅见阿宝正坐在小杌子,两只小胖手捂着脸,张着嘴嚎得起劲,赵庭有些慌神,大步走到阿宝跟前,蹲下身问,“阿宝,怎么了?”
阿宝透过手指缝的间隙瞧着赵庭,哼哼着道:“我娘昨晚说了一整宿胡话,头老烫的,早上起床,她说自己病了,让我在这等着赵叔叔,叫跟您说一声,今儿不能搬了。”
“好孩子,你别着急,叔叔现在就请大夫去。”
阿宝忙用两条小胳膊擦擦泪,叫道:“大夫方才已来过,娘也自己到灶房煎好了药,说她太累,待一会再喝。”
赵庭这一下子着了大急,想进去看看情况,又顾虑男女有别,实在不方便,琢磨半天,只好去隔壁叫来王大娘。
等王大娘“探病”出来,赵庭急不可待地迎上前问,“大娘,嫂子她病得重吗?”
王大娘故意高声道:“李嫂子头还烫着呢,她以前受过重伤,我瞧那副身子骨一直就不怎么好,方才她同老身说,赵副将还在等着给她搬家,非得挣扎着起来,怎么劝都不成,我刚就问她了,这有病还搬家,是不是准备不要这条命了?”
“那……”赵庭的脸立时就红了,猜出王大娘是在骂自己,好像他赵庭真是那种铁石心肠,非逼着那对母子走人的坏蛋,说不得败下阵来,“那麻烦您老给照看着些,我回头派个军医过来瞧瞧,这搬家的事,等嫂子身子好了再说。”
“军医就不必了,咱们巷子那位大夫便是退下来的军医,还有她母子俩由老身我照应,赵副将您就放心吧!”王大娘笑呵呵地拍了拍胸脯。
送过赵庭出门,见一大队人远远地走了,王大娘这才牵着一同出来送客的阿宝回到李嫂子的屋。
“这装病只能躲一时,过几日赵副将还得来接你们。”王大娘提醒道。
李嫂子盘腿坐在炕上,揉着怀中正“咯咯”大笑的阿宝,道:“拖一时便一时,他总不能一天到晚盯着我这女人吧,再说,这回不搬的人多得是,他忙得过来吗?”
出乎李嫂子意料,赵庭还真就三天两头来盯着她,不过屡屡被李嫂子以“顽疾”久治不愈或是黄历不宜搬家等稀奇古怪的理由给打发了,到后来赵庭也看出,这位就是故意拖延,却又一点应对法子都没有,而随着有消息传来,晋王不日便要回北阳关,左右为难的赵庭已是急得上火了。
北阳关各条街巷都贴了告示,为确保大周和达勒尔两国特使能在北阳关顺利完成开埠谈判并交换通商文书,十一月初九全城宵禁,沿街店铺停业一日,所有人等不得在路上走动。
这消息震动了整个北阳关,众人都在传,这回大周特使是随晋王一同过来,初九这天,要与达勒尔那头的人一道进关,说不得谈判一结束,北阳关便要开埠了。
“开埠”、“谈判”、“宵禁”是什么东东,对于阿宝这种小小孩来说,统统就是不知道,不过,晋王进关是啥个意思,他还是明白的。
话说这位晋家军主帅一直是所有北阳关男孩子心中的偶像,即便根本无人见过其真容,这一回作为小粉丝的阿宝不免动了头思,想趁机见识一下大英雄,当然,顺便也接接自己那位跟着晋王一道出差回来的“没出息”的爹。
李嫂子当然不会理解阿宝这种见偶像的迫切心情,阿宝也觉得这是他自己的事,没必要傻到告诉自己老娘,闷不吱声等到初九那日,一大早,趁李嫂子在灶上做饭,阿宝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虽然奇怪为何外头瞧不着一个路人,而且街道两边五步一岗都是军人,不过阿宝依旧毫不在意,蹦蹦跳跳地在老饼巷口牌楼的石鼓边就地蹲下,猫着腰等着瞧热闹,话说这里可是晋家军出入军营的必经之路呢!
其实此时阿宝左右站了不少人高马大的兵士,不过似乎没人注意到有个小孩正躲在不显眼处,或有掸眼瞧见的,也只皱了下眉头,也没有大惊小怪地上前阻止。
不一会,远处传来“踏踏”的马蹄声,阿宝伸头去瞧,只见几头大马从眼前飞过,接着便是好些辆马车,紧随其后出现的是一匹极为健硕的枣红马,跑动速度倒不快,尤其是靠近阿宝的位置时,还刻意放缓了步伐。
阿宝先是被枣红马那一身油光光的皮毛吸引,再瞧那四个雪白的蹄子,差点惊艳地叫了出来,正当他准备欣赏一下马主人的英姿时,一匹黑马上来挡住他的视线。
“王爷,不如先回军营吧!”阿宝听得清清楚楚,黑马上说话的那个是赵庭叔叔。
阿宝眨了眨眼,骑枣红马的居然就是晋王,只可惜还没待阿宝仔细打量,那枣红马早飞奔而去,只隐约留下个瞧着挺眼熟的背影给了躲在一角的阿宝。
虽在心中有那么点小遗憾,不过阿宝的心思很快又落到别处,好吧,比起瞻仰晋王,阿宝更想在一大队亲兵中看到自己的爹,如果有机会被爹抱到马上走两步便更好,就算他爹的马比不上枣红马威风也不要紧。
阿宝生生瞅了半天,最后连马蹄声都听不到了,还是啥都没瞅见,正在望眼欲穿之时,从他身后冒出一个女人,二话不说,将阿宝撩起,捂着他的嘴便跑回了老饼巷。
“娘,膝盖好疼的。”已在搓衣板上跪了许久的阿宝求饶道。
“你不是胆儿挺大,居然敢在老娘眼皮子底下溜出去,还会怕疼?”李嫂子冷冷地道:“你没读过书,为娘便教教你,敢违抗宵禁之令者斩立决,反正马上就会有人来捉拿你这小土匪,带走也是要杀头的,不如先让为娘解解气。”
阿宝“呜呜”直哭,用袖子抹着泪道:“我没跑远,一直就在巷口站着,我瞧见晋王殿下的马了,以为爹就在后头,想着到时候带着爹一同回家,谁晓得半天都没瞧到他的影子。”
李嫂子怒斥道:“你还挺有理,知不知道万一你被逮到,你爹的命也保不住!”
阿宝立时睁大眼睛,再不敢说话。
又过一会,瞧着阿宝无精打采地跪在那儿,还不时揉揉小膝盖,李嫂子还是心软了,上前将儿子拉起,道:“不是娘吓你,违抗军令真能杀头,若没了阿宝,爹娘也活不得了。”
“娘,我以后再不敢!”阿宝扁着嘴道。
虽是刑满获释,阿宝明白自己仍处于管教期,自是没胆子再造次,只乖乖地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而李嫂子则欢天喜地地洗衣做饭,又把屋里屋外好好拾掇一番,顺便自己脸上还敷了层粉。
然而等到天黑,饭菜都得了,李处的身影仍旧没出现,李嫂子不免慌了神,这才重视起阿宝方才所说的,没看到他爹在晋王的队伍里,此后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以至开始脑补李处这一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惹恼晋王被罚了?得罪同袍被暗算了?或半路上跟大伙走散?李嫂子的心开始“怦怦”跳,李处一个小喽罗,自然没人在乎他的生死,说不定赵庭早得了信,难怪一定要将她们母子搬到正阳关,很有可能是心虚,怕她母子俩得知真相,在北阳关闹事。
虽是心神不宁,不过李嫂子还是疼儿子,见阿宝盯着桌上的饭菜直流口水,忙盛了些让他先吃,自已却一点食欲也没有。
阿宝这会子出奇得小心翼翼,把碗里的饭菜吃个精光后,便说饱了,再不肯李嫂子给他添饭。
“娘,爹到现在没回来,是不是出事了?”阿宝打量着李嫂子的表情,怯生生地问道。
便是儿子这一句,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嫂子猛地起身道:“阿宝,娘放心不下,你先睡,娘一会就回来。”
“不是宵禁吗?娘出去会不会被抓住杀头?”阿宝担忧地问。
“我得去军营找你爹,他早该回来了!娘怕他……”
“娘,我同你一块去!”阿宝冲过去抱住了李嫂子的腿。
想着一家三口便是死也得在一块,李嫂子咬了咬唇,给儿子袄子外又加件棉坎肩,便抱着他出了屋。
今日晋家军营里极是热闹,主帅晋王正大摆筵席招待各位贵宾,庆贺两国通商文书正式签定交换。
众人中喝得最痛快的,便是两国特使——大周礼部侍郎江尚和达勒尔枢密使普先,税史元鹏有一搭没一搭地应酬着,陪同过来的靖远伯林老爷满腹心事,最多与坐在身边的达勒尔副使苏破天聊一两句,而此时主位之上的晋王李仲杨一脸不耐烦,时不时要往帐外瞅上两眼。
江尚已有七分醉,瞧见李仲杨表情不虞,倒觉得有几分痛快,端着杯走到他近前,道:“王爷,下官敬您一杯,祝……”
李仲杨也不等他说完,立时举杯一饮而尽。
“好!”江尚大声喝起了彩,“这么多年未见,王爷酒量更见气魄,只是下官这祝酒词还没说您便喝了,那可不行,得再来一杯!”
“江大人不知有何指教?”李仲杨知道江尚对自己不满多多,说起话来总免不了夹枪带棒,不过如今当着外人,自要忍下,何况他李仲杨如今有妻有子万事足,脾气也好多了,自是笑听八方言,随便你胡扯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