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对方表情愣怔,林与欢心里直乐,等玩够了,才上前解释,“张机,别误会,方才不过同你开个玩笑,我脑子不好使,好多人和事都忘了,不过在靖远,我爹没少跟我提起你,他夸你张机忠厚能干,是他最信得过的掌柜之一。”
张机抹了抹头上的汗,叹道:“姑娘还是以前的性子,您不在的这些年,咱们京城几个心里都替您憋屈,大家伙还商议了,再过两年实在找不到人,就给您在城外建一座墓,咱们逢年过节的,也好有个地方祭拜您。”
林与欢不由一激灵,张机倒是和樱儿想到了一处。
见林与欢表情古怪,张机不免后悔自己多嘴,忘了人人都忌讳这个,赶紧企图回转,“这会子已然没事,以后全都否极泰来。”
“张机,就麻烦你帮我留意一块风水宝地,”林与欢忽然觉着有些泄气,低下头道:“若救不出李处,尸体也不好带回去,干脆就埋这儿,等我死了以后,让阿宝将他爹娘合葬到一起。”
“呸!”赵二娘和三娘异口同声地啐了一口。
这时门外有人笑呵呵地走进来,口中道:“林姑娘这次肯回京了?”
林与欢瞧瞧那人,“江先生,我还在猜是谁呢,原来您便是那位重要人物。”
“惭愧,惭愧!”江尚很是谦虚地摆摆手。
三娘抢话道:“别说,咱们这位江大人如今做到了从三品礼部员外郎,还是赵王最信任的幕僚,我等升斗小民,三番五次都请不来这位贵人,倒是江大人还肯赏林姑娘一分薄面,否则我等哪能沾光得见尊容!”
“哎,三娘这话就不对了,不就是前二年你家老三跟我喝多了,你便记恨到今日,”江尚指着三娘颇无奈地道:“别以为在下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打心底瞧不上在下,说在下是失节之人,我这脊梁骨早被你们戳坏了。”
“咱们哪敢在背后骂您哟,”三娘连敲带打,倒是不准备放过江尚,“江先生还记得勾人喝酒的事?妾身早忘光了,不过,我们老三这酒瘾是被谁给带上来的,江大人到现在还是敢做不敢认?”
江尚一时语塞,只得拱手求饶,到最后干脆一挥手打了个岔,“干正事,干正事!”
这话管用,三娘立时闭了嘴,同张机一块站到外面门廊。
屋里,赵二娘给江尚斟过一杯茶,道:“江先生,我们姑娘这回过来,您心里自是清楚原因,也不瞒您,她手下带了百来号人,若是没法子将人捞出来,便准备去劫法场了。”
江尚忙拦住,“林姑娘莫急,有事从长计议。”
赵二娘继续道:“江先生,虽然您如今是赵王那头的,可毕竟同晋王宾主一场,望您看在旧时情份,再想想我们王爷和姑娘膝下尚有三个未成年的孩子,您多多帮忙。”
“林姑娘、赵夫人,在下既然肯来见你们,自不会只为袖手旁观,”江尚正色道:“当日我为何离开晋王,林姑娘不晓得,赵夫人该是心知肚明,既然林姑娘好好地活了下来,以前恩怨当就一笔勾销,虽非宾主,我与晋王仍是好友。”
“江先生果然是正人君子。”赵二娘笑道,“既如此,还是那句话,晋王的事请您多费点心。”
在一旁始终没说话的林与欢忽然开口问道:“江先生可否实言相告,到底是谁想置我夫君于死地?”
江尚喝一口茶,“明面儿上是吏部赵康,背后撑腰的少不得是他岳丈李相国,后头是否还有人,谁都猜不到。”
“难道不是那个赵王指使?”
“噗”地一声,江尚口里的茶喷了出来,呛咳老半天才停下来,赵二娘忙让张机叫人过来清理,又重新给上茶。
“林姑娘,您想必也知道,江尚是赵王手下,咱有些话能别说那么直白吗?”江尚哭笑不得地道。
“我知道江先生为人明辨是非,所以也不想同您绕弯子,反正李处若死了,我们一家子也未必能活长久,您不如就给个准话,谁在跟李处过不去?这人到底能不能救?也好让我们早结想好应对的招数。”
“林姑娘,江尚以项上人头担保,赵王绝无祸害手足之心,”江尚认真分析给她们听,“赵王多年来深得圣上器重和信任,恕我直言,在几位皇子中,由赵王继任几乎已成共识,想必各位也听说了,圣上龙体每况愈下,赵王等于胜券在握,因此,静等上位远比挑起无谓的储争更为明智。”
“有没有可能,是晋王突然回京给他造成压力,所以才铤而走险?”林与欢大胆猜测道。
江尚不免心头一黯,为那个当年因为未婚妻突然遇害几乎疯魔掉的男人, “林姑娘,赵王人品贵重,确实不是您所说的那样,相反,当日齐王被下毒,所有证据全都指向晋王。”
林与欢气得拍案而起,“你们一个个都以为李处稀罕那皇位,他若真想要的话,就不会这五年在北阳关死守我们娘儿俩不回京,还把朝堂上原来挺他的那些个全气跑了,他这一趟不过是想让我婆母瞧瞧孙子,御座于他算个屁,在靖远,他这土皇帝当得可开心着呢!”
江尚笑,“既然大家都觉得两位王爷清白无辜,那一定不会是兄弟相争了。”
“你再说说,李相国是个什么玩意儿?”林与欢悻悻地坐下,“不管怎样,事情都是他弄出来的。”
“李高才很多年前便有‘墙头草’的别称,最善于察言观色,趋吉避凶,衡量各方势力,因为从不被人拉拢,在圣上眼里便成了一等一的忠臣。”
“原来是无党派人士!”林与欢讥笑道。
“圣上如今深居内宫,朝会经常缺席,也不再召见臣属,连赵王也很少得见,而李相国却能时时进宫,圣上有什么政令,皆由他口中传达,而各部、州、府官员奏折,也是先经李相国过目后,再挑出重要的递呈圣上。”
“听您的意思,好像是说,李相国这么干也是受人之命,真正在对付李处的,是他亲爹?”林与欢怒气满腹地道:“是不是他想为赵王扫清障碍,所以便不念骨肉亲情,都是自个儿亲生的,他这不是变态吗!”
“姑奶奶,你小声点,”赵二娘喝道:“当心隔墙有耳!”
林与欢撅了撅嘴,又问,“最终给李处定的什么罪?”
“谋杀和叛国。”
“谋杀这罪名纯属栽赃,李处心那么软的人,绝不可能去对付一个毛孩子,”林与欢眉心一皱,“可叛国又是怎么回事?”
江尚长叹一声,“以前的事林姑娘记不得了,不过您当年也亲眼见证过,有一年达勒尔可汗带兵攻进北阳关,晋家军兵败,然后退到了正阳关。”
“达勒尔可汗不是穆汉吗?他怎么还占过北阳关,没听说过啊!”林与欢不解地问。
“不是现任可汗,”江尚同她解释,“在穆汉之前,达勒尔的实权掌握在他们一个太后手里,我方才所说的可汗,便是这位达勒尔太后的亲生子,当时是他在当政。”
赵二娘心有不平,“北阳关后来不是又被晋家军收复了,这可是咱大周百姓尽人皆知的事迹,胜败乃兵家常事,现在居然还拿这事炒冷饭,朝廷那帮子当官的为争权夺利,真是脸皮都不要了!”
江尚摇摇头,“问题出在晋王的侍妾马英身上。”
“李处这混蛋还有小老婆,怎么没人跟我讲?”林与欢大吃一惊。
赵二娘没搭理她这茬,语气中带了几分讽刺,对江尚道:“晋王可一直对马英袒护有加,如今栽到这女人手上,也算是因果报应。”
“当初齐王中毒一案指向晋王后,圣上将他投狱的同时,又下旨查抄晋王府,府中上下人等皆被关入大牢,结果那个马英突然喊冤,说自己全因晋王胁迫才做了侍妾,而她手上有晋王投敌卖国的证据。”
“这女人从哪个阴沟里钻出来的,真是有够无耻,”林与欢怒道:“说李处投敌卖国,咱西北到现在可丢过一砖片瓦!”
江尚忙道:“林姑娘别着急,听我慢慢讲来。”
“快说!”
“据说马英交出来的是一封当年晋王写给穆汉的密信,在信中,两人商定由晋王佯做不敌,让出北阳关,再由穆汉手下带兵攻入关内,并引当时的达勒尔可汗进城,而在信的末尾,晋王还写了一句,‘你我同心铲除昏君,日后当与兄台平分天下。’”
林与欢和赵二娘皆倒吸一口凉气。
“在下当时也曾参与北阳关一役,晋王主动带兵退出正阳关时,战势打得并不激烈,现在想来,确实内中有些蹊跷。”
“江尚,你是不是到皇帝面前告密,痛打落水狗了?”林与欢指着江尚的鼻子问。
“天地良心,在下虽与晋王再无君臣之谊,也绝非那等无耻小人,”江尚脱口诅咒发誓,“我若做了出卖朋友的事,出门便会被马车撞。”
赵二娘还是不太明白,“后来不仅北阳关被收复,晋家军也活捉了达勒尔可汗,西北依旧完整,晋王更没有挥师中原的举动,如何说得上他叛国?”
“朝中有人议论,认为晋王同穆汉早有勾结,为帮穆汉当上可汗,才让出北阳关,最后瓮中捉鳖抓住了达勒尔可汗,他做那么多,不过是想帮穆汉制衡太后,甚至后来那个可汗被刺死,也早在晋王计划之中,”江尚无奈道:“不少朝臣因为这封书信大为担忧,晋王一直以来与穆汉过从甚密,会不会就是在密谋合伙夺权。”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林与欢满心不服,“如今大周和达勒尔睦邻友好,以前西北老打仗,就说晋王镇守不利;如今不打了,你们又怕他勾结外敌,等着,回头便让晋家军把你们这一帮只会背地算计人的缩头乌龟全灭了!”
江尚无言可对,只能“呵呵”干笑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