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冯府派人给赵二娘带信,说是冯醒急着要见林与欢,赵二娘知道必出了大事,立马让三娘送人过去。
“阿欢,圣旨今日已下!”告知林与欢这个消息时,冯醒一脸沉重。
半晌,林与欢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冯广开口道:“圣上赐晋王鸠酒一杯,定在今晚子时,由赵王监刑。”
“用得着这么快?”林与欢故意说得轻松,只身子不由自主地打起晃来,又想到这个时候不能哭,只得使劲地将含在眼眶的泪水憋了回去。
“阿欢!”见她摇摇欲倒,冯广吓了一跳,正要上前扶她,三娘这时已冲过来,撑住了林与欢。
“舅舅,这就盖棺论定了?”林与欢嘲弄地道:“李处真不走运,早知道是这种糟心的下场,当日何苦回京,真不如一辈子在西北做他的土皇帝,我看谁敢动他。”
“阿欢……”冯醒想安慰两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还傻傻地以为,能和他白头到老,”林与欢突然之间有些迷惑,“是不是人今晚就没了?原来死这么容易……”
“圣命难为,阿欢,你还有孩子,一定要挺住。”冯醒这时除了叹气,已觉毫无办法。
林与欢对冯家父子道:“我要见他最后一面。”
冯广摇了摇头,“李相国传圣上口谕,晋王十恶不赦,临刑前任何人不许探视,亭阳公主和云阳如今连宫门都进不去了,这会子两人还在宫外跪着。”
“够狠!”林与欢恨道:“什么狗屁的明君圣主,周文帝就是个没人性的畜牲,等他一咽气我就回靖远,让那老疯子在京城给我等着,老娘迟早带着晋家军回来报仇!”
“阿欢,不得妄言!”冯醒立时喝住她,“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冯广也在一旁劝道:“阿欢,是非曲直,自会有公论。”
“那公论得等几十年,还是几百年?人都死了,要那些虚名做什么用,凭什么倒让那帮混账得了意,我不依!”终于,林与欢泪水夺眶而出,“不行,我要救他!”说罢转头便往外跑。
冯广立时追了出去。
外头冯夫人已站了好久,见林与欢泪流满面地奔出来,一把将她抱在怀中, “我的儿,舅母知道你心里难受,咱们先别着急,一块想办法。”
林与欢此时已泣不成声,“我真不能让他死,阿宝和大大、小小怎么可以没有父亲,李处甚至还没见过两个小儿子,如何就能去死?!”
“真不行,阿欢,我今晚带人闯刑部,随着你救人!”冯广一时起了义愤,脱口而出道。
冯夫人一眼瞪了过去,“你们这些孩子,遇事就胡说,走,咱们回屋再谈。”
好不容易将人劝了回去,众人却依旧一筹莫展。
林与欢猛不丁问了一句,“冯广,你是赵王那头的?”
冯广明显一愣,偷偷瞄了冯醒两眼,道:“在下与赵王多少有些交情。”
“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赵王为人宽厚,睿智豁达,行事磊落,若为君王,定能使政治清明,百姓安乐。”
“阿广、阿欢,为臣者不得妄议朝政。”冯醒不赞同地提醒了一句。
林与欢走到冯广跟前,“我只再问一句,你觉得,害我相公的幕后黑手会是赵王吗?”
“阿欢,不可以这么说赵王,”冯广长叹一声,“赵王乃正人君子,他真想得到什么东西,必会堂堂正正地去争取,背后下手的龌龊之举,绝不可能是赵王所为。”
“那好,我便信你的话,”林与欢咬了咬牙,“可否让我见见赵王,请你尽快安排。”
赵王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与林与欢见面,不过碰头的地点却有些奇怪,竟是城外的十里长亭。
如今李仲杨性命危在旦夕,赵王还想出这等法子折腾人,林与欢心中极是厌恨,对此人观感更差了几分,可毕竟自己有求于人,此刻只能乖乖低头,为了不耽误时间,她和三娘也不坐车了,换上男装,两个一人一骑跑出城外。
三娘似乎很熟悉那什么长亭,到地方下了马,指指山坡上一个亭子,道:“姑娘,您上去吧,我就在这儿守着。”
长亭上并没人在等,眼见着日头向西,渐渐就要落山,林与欢心急如焚,在长亭上急切地四处张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远的,一个身形清癯的男子走了过来。
猜他十有八九便是赵王,林与欢也不讲什么矜持了,干脆主动迎上去。
那人见林与欢走到自己面前,神色似乎有些愣怔,林与欢对他福了福身,说了一句“妾身参见赵王殿下。”才见这位王爷露出如梦方醒的表情。
“阿欢。”赵王很是熟稔地回了一声。
这称呼让林与欢十分别扭,可此时却不是矫情的时候,林与欢开门见山地道:“王爷,听说今晚我相公便要行刑,妾身并不求您高抬贵手,只是,请您开恩,让我夫妻二人见最后一面。”
“见有何用?”赵王淡淡地问道。
“毕竟夫妻一场,便是不能同生共死,至少也要道个别,”林与欢叹了口气,“总得让那屈死的人留几句遗言。”
“阿欢觉得李楚是屈死的?”
“我相公镇守西北多年,一心为国为民,从无懈怠,若不是正人君子,晋家军的子弟兵,何必要为他振臂一呼,不惜担负叛国骂名。”
赵王凝视着林与欢,“就这么相信他的清白。”
“他是我丈夫,妾身自当信他。”林与欢坚定地点了点头。
“阿欢,这些年过得幸福吗?”赵王也不知出什么幺蛾子,问的话古怪不说,还故意将身子转到另一边,似乎很不想看林与欢。
“这是什么问题?”林与欢心中犯起了嘀咕。
“说说吧,我想听。”赵王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求。
林与欢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却只能诚实地作答,“王爷有所不知,妾身受过伤记不得过去,只觉得。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便是李处。”
“李处?”赵王很敏感地听出不对,冷笑了一声,“居然连真名都不敢报。”
“嗯……妾身现在知道他真名,可已经叫习惯了,也懒得再改,连我爹娘都是这样唤他,妾身来的路上还想,以后就在他墓碑上刻这个名字,反正他也不想做什么皇子。”林与欢抹了抹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
“他做丈夫……待你好吗?”
“妾身不知别人家丈夫是怎样,不过我家李处真说不上好,”林与欢眼前又浮现出北阳关的点点滴滴,“那些年,除了每月只拿回家五两银子的军饷,再没给过妾身别的花用,三十大几的人了,还只是白虎营的大头兵,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家跑,根本不求上进,还好意思跟妾身吹牛,说自己迟早会有大出息。”
“李楚倒真会编故事。”赵王觉得李仲杨越发可恨,竟把林与欢骗得……这般死心塌地。
林与欢声音有些哽咽,“在北阳关那五年,大概是妾身这一生过得最清贫,却又最舒心的日子,李处真会心疼人,天冷时候,家里洗洗涮涮都归他,一点凉水不许妾身沾,连阿宝从小到大的尿戒子都是他爹亲手给换的,可惜,妾身那两个小的,再享不到这福气了。”
“如果想起以前的事,你会不会离开他?”赵王终于转过头来。
“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于妾身已然不重要,如今妾身与他是普通夫妻,有三个可爱的孩子,您瞧,不是很圆满吗,”林与欢又拭了拭泪,感叹道:“可是好日子为何这么快就要结束。”
“可想过以后怎么办?”
“开始准备在京城外为他寻块墓地,方才妾身决定了,带着他的尸首回靖远,就埋在北阳关我们宅子的后院,然后带着孩子们在那里住下去,让李处能看着他们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然后等妾身回到他身边。”
“阿欢,你真把给我忘得一干二净?!”赵王猛地怒吼了出来。
林与欢给吓得一纵,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王爷,对不住,妾身忘的人实在太多。”林与欢的心“怦怦”地跳,害怕对方生气起来,自己再无见李仲杨最后一面的机会。
赵王此时只觉得有把刀在剜自己的心,他们这么深的感情,怎么就成了无用之尘土,被不公道的老天爷随手抹去了呢!
“王爷,王爷!”见赵王又不说话,林与欢想起,刚刚废了那么多话,最重要的一句却一直未讲,“我家李处是个没出息的,或许以前他也想过当什么皇帝,可后来在北阳关安逸惯了,他早没了企图心,所以,那些对他的指控全都是子虚乌有。”
“这个人就值得你这么……至死不渝?”赵王皱起眉头。
林与欢回答得毫不犹豫,“就为他当日瞒天过海、费近心机把妾身偷到北阳关,然后一骗就是五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五年前,李处放弃了在京城已经建起来的势力,陪着妾身蜗居北阳关,说他愚蠢也好,可笑也罢,这人的确是因为妾身和孩子,放弃了冲高机会,若不是纠结于儿女情长,他的未来何止一个晋家军主帅。”
“在你口中,李楚真是完人!”赵王语带讥讽。
林与欢并不在意赵王嘲弄,反而感激地道:“听说您在圣上面前替他和晋家军直言,妾身在此多谢您。”
“不必,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王爷,妾身也不瞒您,李处蒙冤而死,此仇妾身一定要报,便是妾身死了,还有我们三个儿子,他日西北发兵,麻烦您知会一下圣上,他为君不仁,为父不慈,李处的孀妻弱子,死都不服!”
赵王一惊,“你的意思,准备要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