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发生的事,无人提及便可一笔带过。上官沛宇匆匆赶往宫中,直到在大殿之中看见那道人影,才放缓了脚步。
大殿金碧辉煌,百官群聚,却不及他那一身藏青色粗布衣来的夺眼。
上官猛见自己的儿子突兀的出现在大殿门口,却半天不动,忍不住的将手放在嘴边:“咳咳!”
“拜见圣上!”上官沛宇惊醒,连忙进入大殿躬身拜见。
女皇夏梦瑶坐在大殿之上,眯着眼看着上官沛宇,微微点头算原谅了他的冒失。
上官沛宇这才退在一边,抿着弯起的唇角,不住的看向前面那道藏青色的身影。
那身影占得笔直,规规矩矩,挑剔不出一丝不妥来。
他今天一大早就入宫自然不是特意来找朱洛儿的麻烦,而是接到了父亲派人传回来的口信。
叶子青来了!
但现在整个朝廷的气氛非常压抑。
夏梦瑶现在很不高兴,昨晚接到叶子青下山来,不日将抵达京城的书信她还高兴的多喝了一杯。但一大早清梦被扰,又听说北宫花苑起火烧了一个晚上的事后,从上早朝后,她的脸色就阴沉着。
前天她才去赏了那一片枫林,看了看自己多年前亲手种下的枫树,然而只隔了一日,便什么都没了。
一向朝中话最多的上官猛很识相的没有提蛮汉人在边境骚扰的事儿,反正叶子青来了,只要出兵便能引刃而解。于是站在一边眯着眼,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最活跃的东方浩也难得的沉默了,站在一边垂着头,恭敬乖顺。
夏梦瑶淡漠的眼神扫了下面一圈,摁着作痛的太阳穴,咬着牙沉声问:“这事,归谁管?”
“圣上,此事,归东方家管。”上官猛眯着眼悠悠就抛出了一句。
原以为无事的东方浩立马就炸了,面色扭曲,跳了出来手指上官猛:“上官猛,你别血口喷人!这事明明归大理寺管,怎么到我头上了!”
上官猛挑眉,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向前跨了一步:“圣上,谁都知道北宫花苑是您最喜欢的花苑,也是离您乾清宫最近的。可就算是再愚笨的人也都知道,就算把北宫花苑烧光了,也不会威胁到您的安危,最多让您不痛快。”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天干物燥,自燃起火了!”东方浩瞪着上官猛,清俊的脸上隐隐有怒意。
“不管哪个,这都是你我的假设。”上官猛轻轻一句话带过,尔后正色道:“大理寺负责的向来的关乎人命或者涉及到皇亲国戚的案子。此次北宫花苑,连宫女都没有伤到一个,自然不归大理寺管。”
东方浩见上官猛那风轻云淡的模样就来火,手指着他正要说什么,夏梦瑶怒了。
“够了!”夏梦瑶冷着脸盯着下面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视线微偏,看向站在那边最是沉默的叶子青。
“你刚来宫中,谁也无法偏袒,你觉得此事该交给谁处理。”
叶子青低头沉思片刻,薄唇轻启,话语清朗:“依照大夏朝律法第一千三百六十二条,应当是交给东方家。”
夏梦瑶颔首:“那便交给东方家,三日后给我结果。”
东方浩咬牙,说不出话来,不甘的应下。
“叶子青,朝中没有什么职位的空着的,唯有右相一职空缺已久,所以你便做右相吧。我给你五日时间熟悉宫中诸事,五日之后,带兵去给我好好收拾收拾那群蛮汉子!”
“是,圣上。”宠辱不惊,叶子青淡淡道。
他是来自山中仙,对于这些世俗的职位可有可无,但朝中许多人还不知情,纷纷震惊,
这位才来宫中不过半个时辰的少年郎,竟然做了右相?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上官猛平起平坐的右相?!
难道是宫里哪位皇亲国戚后代,现在得到女皇的重用了?还是此男子的姿色又得女皇……
夏梦瑶见惯了底下那些人揣测的面色,冷哼:“他的父亲是十八年前的叶昊,可有异议!”
满堂皆惊,于是纷纷跪下:“女皇圣明,千秋万代,万岁万岁万万岁!”
因为叶昊,也就是叶子青的父亲,是一名隐士。
隐士,是整个九鼎大陆所有皇室最为尊敬的人,也是皇室最想拉拢作为自己幕后之人。但隐士并非那么容易被发现,相反,很难很难。
时至今日,大夏朝存了八百多年,出世过的隐士不过三位,皆救大夏朝于危难之时,隐于大夏朝繁盛之际。
这些大臣之中,唯有上官猛与上官沛宇没有跪下,也没有吃惊,因为他们知道,也因为他们的特权。
上官世家的人面见圣上,无论朝前朝后,无需行礼。
下了早朝,上官沛宇原以为可以跟叶子青好好叙叙旧,但叶子青却被女皇亲自留下面见。
上官猛瞥着自家儿子那失望惆怅的面色,打趣道:“你怎么还不回府,留这里做什么。”
“见一见多年未见的沛宇。”上官沛宇微微一笑。
捋着胡子满意的点点头,上官猛对他们而人多年书信来往的友谊表示了认可:“叶子青是人中龙凤,能够跟他成为朋友,是你的荣幸。”
“父亲,你怎么那么低看我,认识我,明明也是他的荣幸……”耸耸肩,上官沛宇无奈道。
“臭小子,你今早怎么就迟到了。”上官猛一瞪眼,话题一转,就扯到了早上失态的事。
“路上遇见个有趣的丫头,耽搁了。”上官沛宇一笑,想到那胆大妄为的丫头,觉得很是有趣。
上官猛惊讶之色望着自己的儿子:“你是指哪家的闺女,若是瞧上了,为父给你求这门婚事去!”
撇撇嘴,上官沛宇一脸无奈。对于自己这位为老不尊的父亲,他很多时候都是脸皮厚不过他,甘拜下风。
乾清宫,女皇的寝宫。
夏梦瑶本想站在窗边看看那片如火的枫林,一看才想起那片林子一夜之间化为灰烬,恼怒的打翻了手中的杯盏。
叶子青站在那道帷幔外已有半个时辰,不急不躁,耐心十足。
“你父亲可好?”半依在床上,依稀可见那曼妙的轮廓,夏梦瑶纤细手指勾着琉璃盏,慵懒开口。
“回圣上,家父在我十岁之时,便已仙逝。”叶子青恭敬答道。
听闻此话,夏梦瑶手中的琉璃盏猛地掉落在地,发出轱辘的声响。
叶子青一低头,便看见那玉盏不知何时滚到了自己的脚边,他抿着唇,没有说话。
“就那么死了……”夏梦瑶身子一僵,面容一滞,有片刻的失神,没有顾那滚落的琉璃盏,眼底情不自禁的浮上了一种叫做泪水的东西。
半响的沉寂,帷幕被拉开,宫女皆退,寝宫只剩两人。
叶子青微微抬头,只看了夏梦瑶一眼,便又低下头去,模样恭敬。他忽而想起自己的父亲总是会对着一幅画像发怔,他本不知道那画像上的女子是谁,但见到女皇的那刻,他就知道了。
她摇摇晃晃起身,面上有癫狂之笑,并无帝王模样,倒像个失魂落魄的女子。
“当年一场临安史乱,皇亲国戚内外勾结,致大夏朝的统治岌岌可危。孤率兵出征,却被奸人所害,流落山林,幸得结识了你的父亲。世人皆知孤睿智无双,临危不乱,连发十六道锦囊,将大夏朝的政权牢牢抓在手心,却殊不知那些都出自你父亲之手……”
她陷入回忆,声音哽咽。
她想起那些白云苍狗的日子,恍惚之间就好似发生在昨日。
“你家母如何?”夏梦瑶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缓了缓情绪。
“家母,因生我难产死去……”叶子青眼底一痛,心有几分愧疚。
夏梦瑶轻轻点头,食指揉了揉每到此时便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看着面庞如玉的少年:“你父亲平日,可有提及他人?”
立在寝宫之中,叶子青抿着唇沉默了许久,似是思索,似是在听那烛火燃热了空气发出的噗嗤声。
良久。
“父亲的书房挂有一幅画像,父亲经常看画,他说这画,是世间最好看的画。”
“父亲死后,唯有这一幅画随了他入土,别的尽数留下。”
话到这里,便止住了,叶子青没有隐瞒什么,而他说这些话,也不是刻意想讨好她什么。
所以夏梦瑶很感动。
“谢谢。”她无声说。
他本可以不用说,因为是她囚禁了他这一生,但他没有。
叶子青面色平静的回了一礼,转身离开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