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看在眼里,不由得看了看里面那个房间,对姜清人道:“那边有碗,你盛一碗帮我递进去吧。我还要去找一下医生看看情况如何了。”
其实这样高级的病房,要叫医生只需要按一个按钮即可,如何还需要亲自跑一趟?
可怜姜清人就信以为真,果然自己端了一碗汤,亲自送到了屋子里。
走进去才越发觉得霍仲亨这个朋友真是财大气粗,医院的病房也能搞成迪拜的七星级酒店。踏进去就是三寸多长的羊绒地毯,雪白的一大片望过去就好像是把蒙古草原上的羊羔抓来了铺在地上一样。
在霍仲亨的小金屋里住了那么久,就算是睡惯了草木灰的灰姑娘也能一下子就知道这水晶鞋的水晶通透不通透。
所以她果然是堕落了。
在心底哀叹了一下曾经的稚嫩无知,姜清人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却瞧见一个老人正背对着她站在玻璃窗前,背着手,看着外面的景色,神游天外。
霍镇南发现自己真是老了。
年轻的时候他最喜欢骑马,他曾经去过内蒙,在那边骑马当真是快活。偌大的草原,跟草甸子一样铺展开来,一切都是大,广袤无边,衬得他越发的豪情万丈。策马奔腾的时候,当真是挥斥方遒,意气风发。
可惜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现在不服老也不行了,只不过是看了一个长得相像的人,他就可以在德国人面前晕过去,真是丢人丢到大洋彼岸去了。
自嘲地摇头笑了笑,他看了看玻璃中的自己,虽然看着还硬朗,到底只是外面的样子了,里子早已经虚地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他正看着自己两鬓的白发,忽然看到了玻璃窗里又闯进来一个影子。虽然看不真切,但是不是她,又能是谁?
霍镇南只觉得自己的血压又开始蹭蹭蹭的涨了起来,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只是不敢碰触那个影像,口中嗫嗫嚅嚅道:“你,你——”
是你来了吗?自从咱俩离别的那日之后,你都不肯入我梦来。怎么,你知道我也要死了,就要去找了你了么?
“请问,您是霍先生的朋友吗?”一道脆如黄鹂的女声将他从迷乱的心智中陡然拉了回来,霍镇南踉跄一下,艰难地转身回头,却看到一个鲜活的少女正站在地毯中央,无辜地看向他。
“你,你——”霍镇南只觉得一阵心痛,指着姜清人,颓然地往一边倒去。
“啊!先生,先生!”姜清人一下子将汤扔在一边,飞奔上来接住霍镇南摇摇欲坠的身子。哪知他那么重,她几乎要跌倒在地毯上了,幸好羊毛地毯极厚,她倒是不觉得疼,只是担心这个老人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先生,先生——”姜清人忙将老人平放在地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霍镇南到底还有事情惦记着,果然醒转了过来,四目相对之时,姜清人这才发现他就是那天在骑马场晕倒的那个老人。
“是你?”
“是你。”
两个人同时说出口,表情各异,连带着语气也都不一样。
姜清人是单纯的喜悦,原来霍仲亨所说的朋友她早已见过。
而对霍镇南来说,姜清人的出现则无异于是一个神迹了。
“老先生,原来是您在这里住院哪!”姜清人心无城府地一笑,伸手将霍镇南搀扶了起来。
霍镇南满腔的热情被“老先生”这三个字浇得丁点儿不存,原以为是久别重逢的喜悦,是上天恩赐的一次机会,没想到对方却吐出了这样的三个字。
他仿佛梦醒了一般的仔细打量了一遍眼前的这个少女。乌发雪肤,一双翦水眸,清澈的倒像是一汪白水晶里养着一颗黑水晶。她的脸还略带婴儿肥,小小的一张芙蓉面,真像是雨后新荷那样的娇艳无双。
年轻真是好啊。
浑身上下洋溢着的全都是青春的味道,明媚中有带着青涩的味道,最是叫人着迷的年龄。
而他自己呢?
今年虽然才六十,虽然保养得当,到底岁月不饶人。若不是他个子高大,现在还堪称为仪表堂堂,估计到了他现在这个年岁,也只能如风干的核桃一样,只剩下干瘪萎缩的一颗了。
他有几个极要好的老战友,也都在外面心照不宣地蓄养了几个小的。
他曾经对此不屑一顾,认为他们这样做无非是因为恐慌。恐慌即将到来的衰老,不肯向岁月投降,因此只能用权力、金钱来满足少女的欲望,借此拴住在他们的身边,以便他们随时随地都能肆意从少女鲜嫩的身体上汲取最后一丝青春的力量。
霍镇南知道自己对此行径不屑一顾。但恐怕,那也是之前了。在他还没有遇到那个足以点燃他所有热情的少女时候,他还可以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这些老战友荒唐的行径横加指责。
可是等他真正遇到了,他发现,在老天的面前,他只有臣服了。
他的手在洁白如雪的床单下慢慢蜷缩起来,他的手,现在可以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只是这么多年了,他亦然十分珍惜羽毛,绝不轻易滥用权力。只是因为他知道,人人都盯着他的位子,巴不得他出一点儿错。权力虽然大,可竟然比之前更加需要小心谨慎,所以这些年来,这柄权杖在他的手中,其实并未有发挥太大的作用。
可是现在,现在的他忽然很想握住这柄权杖,不顾一切地挥舞一番,只求能留住这个少女在自己的身边。
“老先生,老先生,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我去叫医生。”姜清人将霍镇南的怔忪误以为是病了,急忙要站起身来的时候,却被叫住。
“霍镇南。”霍镇南吐出这三个字,抬头看向她,目光沉毅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被质疑跟反驳的力量,“这是我的名字。你呢?”
“霍镇南?您也姓霍?”姜清人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