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闻安臣走过来,那汉子顿时眼睛一亮,闻安臣气度不凡,衣着讲究,一看就知道是有身份的。这汉子顿时想起了昨日张府的大管事张安来的时候说的那一席话来。
“这庄子,从今日起,就不归咱们张府管了,你们这些人,也不归咱们管了。庄子卖给别人了,你们以后,也都是人家的佃户,跟咱们张府,再也没有一丝半分的关系。人家要收多少租子,咱也管不着喽!是逼得你们卖儿卖女还是让你们过好日子,得看人家。”
“只不过么,那姓闻的,是秦州城中出了名的破落户,早先颇有家财,后来这厮染上了赌瘾,一日不停的赌,把家产都给败光了,连宅子都要卖了还赌债。这会儿买下了庄子,还不得死命的让你们交租?”
张安张管事并没有解释为什么一个破落户能买的下这价值不菲的庄子,他拿了东西之后,便是匆匆离开了。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厮长的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却能想到,竟是个输光了家产的烂赌鬼?”中年汉子心中暗暗道:“只不过么,如此最好,若是来个厉害人物,咱还怎么从里头捞好处?这草包只怕是个好糊弄的。”
他心中不屑,脸上却是陪着笑,哈了哈腰,道:“可是闻大官人当面?”
“我就是闻安臣。”闻安臣挑了挑眉毛,有些诧异道:“你是?”
“小的张满仓,是这庄子的庄头。”
张满仓笑嘻嘻道:“昨日张府的张安管事来说过了,言道现下这庄子已经是属于您的了,说不定这两日就会过来。咱们这小地方,穷僻的紧,等闲没有大人物过来,小的见您仪表堂堂,一看就知道是有身份的人,便打着胆子问一句。”
“这人说话倒是有趣。”闻安臣心中暗道,他对张满仓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大人物,劳你驾,把大伙儿都给叫来吧,咱们见见面。”
他说话很客气,但张满仓却是更新心中不屑,他这个人,你越是对他客气,他就越看不起你。相反,你狠狠收拾他,压制他,他反而是服服帖帖的。
不过他脸上可不敢表现出来,笑道:“是,小的这就去叫他们,您还请先进庄子歇息着。”
闻安臣沉吟片刻,点点头同意了。
张满仓把庄子大门打开,闻安臣扶了谢韶韵下马,两人缓步进去。谢韶韵此时已经带上面巾了,跟在闻安臣身边,好奇的打量四周。
庄子其实不大,但由于里头住户实在是太少,不过是七八户人家,所以里头显得很是宽敞,还有大片大片的空地。各户人家都没有围墙,只有低矮的用木头扎成的围栏,上面开着柴扉。在这些人家外面的空地上,都种着各色蔬菜,其中最多的是韭菜。事实上,秦州这边的蔬菜,春日以韭菜居多,秋冬则是菘菜——也就是白菜。
正所谓:春初早韭,秋末晚菘。
一片片菜地中,隔不多远就种着一行果树。
在围栏内,也就是各家的院子里,还拴着牲口,基本上没有牛,大都是猪和羊,还有鸡鸭、
闻安臣微微点头,看得出来,这庄子里的百姓,日子过得是很富足的。地里有粮食蔬菜,喂得还有牲口,这庄子里头的人家,若不是自家的佃户而是被纳入朝廷的赋税体系,至少也能评一个中户。
在庄子中央,有一个小院落,不大,只有一进,三间北房,左右各一间厢房。在闻安臣眼中,只能算一般。但比起其他的人家来,这座砖瓦建成的院子已经算得上是奢华了。
院子没上锁,大门开着,里头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扔的杂物,闻安臣皱了皱眉头,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张满仓道:“有的时候,张府里管事儿的来这里,便住在此处,去年还有个少爷来这儿住了两日。但昨日张管事带人来了,把里头的东西都搬走了,说是换了主儿了,东西当然也得换。”
闻安臣看了一眼张满仓,觉得他似乎有些不安好心。看似一脸笑,实际上心里不知道怎么想的。他若真是想要招待自己,怎么会把自己领到这里来,这里是什么情况他又不是不知道?
不过他并未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淡淡道:“人家的东西,人家搬走也是应该的。”
张满仓见他如此,更以为他好欺负。
客厅里也被搬空了,连椅子都没有,闻安臣两人干脆就站在台阶上,也不进屋了。张满仓告了个罪,便去找其他人。
很快,庄子里的人就就到齐了。
算上庄头张满仓,一共五户人家,三十三口人。庄子的土地亩数,准确数字是七十六亩,都在庄子周围,比较集中。
这庄头张满仓,闻安臣也有些了解了,算起来,他跟张家还有些亲戚关系,但那就不知道有多远了。他也是庄子里的佃户,但是租的土地是最多的,一共有二十五亩。虽说关系很远,但终归还是有一点儿的,所以张满仓也就沾了光,得了好处,当了这个庄头。
之前张府除了收租子的时候之外,是没人管这个庄子的,庄子里头的大小事务,比如说买牲口耕牛,买粮食种子,挖地窖储存蔬菜,组织大伙儿播种收割……这些林林总总的杂事,都是张满仓在做。甚至就连收租子,都是张满仓在帮忙收。张府也不管到底多少,只要是张满仓如数交上就行。
换句话说,这厮在这个小小庄子里,跟个土皇帝也差不多。
张满仓把大伙儿都介绍了一遍,而后闻安臣微微一笑:“我是闻安臣,以后便算是你们的东家了。咱们这里,规矩跟以前一样,都不会变,大伙儿安心便是。”
闻安臣发现,自己说完这句话后,众人都是明显松了口气。
而他们对闻安臣这个名字,却是一点儿也不熟悉。他们很少和外人接触,也几乎不会进城,所以尽管现在闻安臣在秦州名气极大,但他们却不知道。
张满仓也不例外。
而后闻安臣又问了一些话,不外乎是庄稼长的怎么样,耕牛如何,用水如何之类的这些。别人都不说话,都是张满仓在代替大伙儿作答。
闻安臣看了,心里也就有底儿了。
“眼看快麦收了,今年租子也快交了,去年是什么时候交的租子啊?”闻安臣问道。
“回大官人的话,是六月六。”张满仓恭敬道。
“那,一个庄子,交了多少啊?”闻安臣似乎漫不经心的问。
张满仓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十五石。”
“十五石?”闻安臣的眼神儿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眼睛也眯了起来,紧紧地盯着张满仓。
张满仓不由得给骇的哆嗦了一下,身子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心中暗道:“这破落户的眼神儿忒也吓人。”
闻安臣分明从张满仓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狡诈,再看看其他的佃户,眼神也都是躲闪,不敢跟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