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兰夫人母子进来,老道士便示意自己的徒弟走上前一一行礼,见过了夫人和郑国公常茂将军。
一阵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见过刘世伯。”
常将军此言一出,厅内众人顿时陷入一片死寂,老道人紧张的看了一下四周,示意兰夫人摒退下人。
兰夫人和缓了一下面色,示意周围的下人退下。待屋内只剩下他们母子和刘伯温师徒后,才长出了一口气,用责怪的目光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常茂将军顿时有些不太自然,讪讪的扶着母亲做到主位之上。
“世侄啊,现如今锦衣卫的密探遍布天下,我们行事还是谨慎些为妙。这声世伯,老夫心领了,以后还是称刘道长好了,免得隔墙有耳。”
兰夫人和常将军点头表示明了,待刘伯温师徒落座后,紧张地询问道。
“不知刘道长有何事要与我们商议?可是有关先父的?”
老道士沉吟片刻,压低声音说。
“二位稍安勿躁,伯仁贤弟的魂魄并无恶意,请二位放心。”
“刘先生,那,我能与先父见上一面么?”
“这···恐怕暂时还不行,伯仁的魂魄并不完整,在这里的只有一魄,恐怕无法与常人想见。”
“不完整?刘世伯,这是怎么回事?”
“这···说来话长,或许与伯仁最后一次出征有关,且听我慢慢道来。”
洪武元年七月,徐达、常遇春征西大军由临清沿运河一路北上,连下德州、通州势不可挡。元顺帝见大势已去,便携后妃、太子等逃奔至上都开平。八月二日,徐达、常遇春一举攻占大都,改为北平。可二人稍事休整后,即又挥军西进,攻取山西。与精锐的扩廓帖木儿军进行了殊死的搏杀,进而平定山西。
洪武二年三月,西征大军马不停蹄的进攻陕西,元将李思齐由凤翔奔逃至临洮,力竭投降。可正当大军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元顺帝乘明军主力长驱秦晋之机,命丞相也速率军向北平反扑,不消数日兵锋已抵通州,北平府告急。
接到军情的常遇春,不顾连番征战的疲累,匆忙与李文忠率步卒八万、骑兵一万连夜驰救北平,元军闻讯旋即向北逃奔,常遇春率军追奔千里,大获全胜。元顺帝带着残存的数万残兵,躲进了开平城内。
此时,常遇春的军队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连番征战,又加上奔袭千里的追击,虽说元军一触即溃,但是大半将士也都或多或少的带了伤,疲惫不堪。大军在开平城外扎营,草草的吃了干粮和休憩后,常遇春做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
元军几番大败,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只差最后一击,便可瓦解他们所有反抗的欲望。而开平城是他们最后的防线,攻占此地,就彻底绝了元军对北平甚至中原的威胁。为了覆其巢穴,常遇春下令,三军整装,径取元上都开平。
但是,这一战必是决死之战。开平城防御不可小觑,他们没有火炮的辅助,只能靠血肉攻城。而负责攻城的将士此去便是九死一生。若是往日的征战却也无妨,军人身在战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今日不同,开平城一旦攻下,这天下就太平了,这些舍生忘死的士卒,便可以衣锦还乡,安安稳稳的过太平日子。
但负责攻城的部队,却成了太平盛世前最后的牺牲品,身为主将的常遇春时难抉择。最终,他帐下的副将孟九帮他解决了难题。孟九在数万士卒中,号召了整整三千人的敢死营。这些士卒都是出身贫苦的百姓,家中亲人或是被元军杀害,或是曾经受过元军欺凌。他们心中充满了对大元朝的憎恨,纵使一死也要夺下开平城,让家中的亲人和大明的百姓过上太平的日子。
听说了这件事,常遇春为之动容,含泪接受了这些将士的请求。是夜,他在军中为这三千将士践行。并亲手将一条条赤红色的布条,系在将士们的右臂之上。他下令军需官将刻着这些将士籍贯姓名的甲片收集起来,纵使他们死在开平城,也会带着这份最后的“家书”回家,让大明朝的的百姓和他们的亲人记住,是这些人用生命拼出了这个天下的太平。
次日黄昏,五万大军逼近开平城下。元顺帝吓得慌了手脚,随便派遣了一些守军之后,便带着亲信家眷,一路逃往应昌府,回到了那篇熟悉而又陌生的草原。
而此时的开平城内,却成了另一个人间地狱,无数的生命,将在天下大定的的最后一刻,在这片最后的战场上,陨落。轰鸣的炮声下,在“大明,死战!”的口号声中,三千人的敢死营发疯般冲向那高高的城墙。滚木雷石从墙头扔下,在前面的兵士被重重的砸落。好一点的直接被砸的脑浆迸裂惨死当场,不走运的则是摔断了手脚躺在地上不住呻吟。但是,只要还有一口气,这帮将士仍旧悍不畏死的冲向城墙。
前排的战士死了,后排的战士直接用前排的尸体当盾牌,顶着箭矢和刀枪劈砍冲上城头。一旦冲上城头,便是一通狂劈乱砍,当身体被无数刀枪撕裂刺穿后,带着狰狞的笑容倒在那嫣红的血泊之中。虽然明军将士一个个的倒下,可城头的元兵却害怕了,他们仿佛看见了一群从地域里爬出来的恶鬼。他们浑身浴血、面目狰狞的冲向自己,明明中了那么多箭,明明砍了那么多刀,明明手臂都被砍断了。可他们还是冲了过来,用他们的牙撕咬着,用他们的身体冲撞着,就算死也要抱着一个元兵跳下城墙,摔成一滩难以分辨的血肉。更可怕的是,有那么一些明军士兵,竟然在身上绑着火药,狂吼着冲入人堆后便引燃火药,巨大的爆炸,卷起一团血雾和残肢断臂四散飞溅,那一滴滴鲜血和一块块碎肉溅射在周遭元兵的身上、脸上,也同时击碎了他们心中最后的防线。
这就是我们大明朝的士卒,这就是我们无畏的军人,他们用鲜血和生命,用那不屈的军魂为大明奠定了最终的胜利。
战事僵持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三千多敢死营的士卒死伤殆尽。在最后一刻,几个不要命的将士冲进城内,顶着数倍元兵的劈砍,冲到城门内侧,在涌上来元兵惊恐的目光下,他们引爆了身上的火药。随着一连串震天的爆炸声,坚固的城门被炸得四分五裂。时间在那一刻仿佛静止了,城内元军逐渐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因为他们透过四散飞落的碎屑和渐渐散去烟雾,看到了数万冲向开平城的明军。
“冲啊!为兄弟们报仇!!!”
震天的吼声响起,明军将士愤怒了,这份摆在眼前的胜利,是数千兄弟的生命换来的,是那些跟他们一路出生入死的兄弟换来的。他们疯狂了,他们绝对不会放过眼前的每一个敌人。
刀落,血溅。枪挑,人飞。
元军终于崩溃了,在哭天喊地的惨叫声中,城内的守军疯狂逃窜,而他们身后的,是一群疯魔一般的明军将士,正挥舞着兵器屠杀着最后的敌人。
带着满腔愤怒的明军将士,风卷残云般扫清了残存的元兵。冲天的火光映红了漆黑的夜空,不到两个时辰,大元朝最后的防线,开平城,就这样被攻克了。
常遇春带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夺取了开平,全歼留守元军两万三千余人,缴获车万辆、马三万匹、牛五万头。可是,也有两千六百多将士永远长埋在此,有的人还能找到囫囵的尸体,可还有的,连完整的尸骨都找不到了。
这一仗,奠定了最终的胜利,元顺帝一蹶不振,再也无法掀起反抗的波浪。大明朝的江山,终于太平了。可常遇春将军,却在凯旋而归的的途中,不幸病故在柳河川。至此,一代名将,鄂国公常遇春常将军,走完了他辉煌且传奇的一生。
凯旋的大军,带着胜利的喜悦和失去主将的悲痛回到了应天,而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那个装满敢死营将士们名牌和家书的箱子,却在乱军之中遗失了。
“而这,就成了这开平王府闹鬼的最终原因。”
刘伯温平静地说道。
“伯仁的魂魄不全,一是因为这十多年的消磨。而这其二,就是另一部分的魂魄,此时还在柳河川徘徊,守护着那些等待回家的将士们。”
“那,那该如何是好?”
常茂将军急忙问道。
“刘世伯,我安排人去柳河川寻找那箱子甲片可好?”
“不可不可。”
老道士阻止道。
“贤侄啊,你如今刚被陛下收了兵权,此时不应为自己招惹非议。而且,这事普通人不宜插手。那箱子名牌,此时凝聚了数千亡魂的怨念,搞不好已成了祸害。恐怕,只有我等道门众人,才有办法处理。”
“刘道长。”一旁的兰夫人微微欠身,“老身知道降妖除魔是道门弟子的本分,可我只求老爷可以早日往生,还请道长千万莫伤及他啊。”
“夫人放心,伯仁与我是故交,我绝不会为难于他。”
说到这,老道士面露难色。
“若只有伯仁一人的魂魄倒还是好办。可是,问题的关键是那数千将士的冤魂,单凭老夫一人恐怕难以应付。这件事,还是需要常茂世侄帮个小忙,提老夫传个口信。”
常茂将军略微一愣,疑惑的看向了面前的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