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想起小时候,因为阿雪师姐犯错,师傅大发雷霆,将所有人都留下来训示。
男弟子女弟子各跪一边,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灵玉记得很清楚,自己一向惧怕师傅,在师父面前温顺乖巧,却不知发什么神经,朝岑师兄扮了个鬼脸。
岑师兄立刻笑出来,师傅恰好转头,逮个正着。
“你们都起来吧,阿岑继续留下。”
灵玉十分内疚,半夜慕容岑还跪着,她偷偷跑出来,跪在岑师兄面前道歉。
“没什么的,这种事情不是当师兄的本分吗?”
当时的少年,跪在灵玉面前,脊背却依然挺直,目光清亮,温柔如月。
可那都已经过去了。
灵玉有些凄楚。
当时的月亮,比今晚要好看一百倍。
灵玉伸手在自己腿上用力的掐了一把。
她怎么还忘不掉这些回忆?
她慌张的端起杯子想去寻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却见慕容岑竟然绕开他面前的桌子,摆脱了宫女的帮助,径直向自己而来。
灵玉有些慌乱:他来做什么呢?
她手忙脚乱,一着急,竟然是打翻了面前的一杯粥。
今非昔比。没错,就是今非昔比。
灵玉四处看看,皇上早早离席,一众皇亲贵胄们更加开怀畅饮毫无拘束,没有人留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毕竟现在最炙手可热的人是慕容璟。
慕容岑停在她的桌前,伸手拿了酒壶,自己动手斟了酒,举杯道:“小师妹,恭喜。”
灵玉为着这样的一个称呼突然欢欣起来,就像从前一样,他叫她小师妹。
“谢谢岑师……谢谢皇兄。”灵玉急忙拿起酒杯,才发现杯中的酒刚才被她洒了一地,她刚要伸手拿起酒壶,慕容岑将自己那杯酒分了一半在她杯中。
动作很自然,更是也唤起灵玉的回忆。
从前师傅下山的时候,师兄弟师姐妹们大家相聚时,偷偷饮酒助兴,岑师兄知道她不胜酒力,总是帮她喝掉杯中的一大半。
灵玉差点落泪,双唇刚沾到酒液,觉得跟刚刚饮过的那些琼浆玉露都不一样。透着格外的甜美。
“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应该多笑……”
慕容岑笑笑,在嘴角上比出一个弧度,冲着灵玉说道,“像是这样。”
灵玉看到慕容岑又重新近在咫尺,一点真切的感觉才涌上心来,她拍拍自己的脸,确信自己不是在梦中:“真好,我们又住的挨近了,我让慕容璟给你找一间宅院,你多住一会。”
看着灵玉有些犯傻的动作,慕容岑笑出声来,却突然说道:“我不会久住的。”
“为什么?”一杯酒下肚,灵玉胆子也大了起来,追问道,“难道这样……不好吗?”
幽都山上已经人去山空,山上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师兄难道真的要孤独终老……
“不是不好,”慕容岑的神色有些怅惘,目光遥远,仿佛看着一个她无法触及的地方,“我下山来,其实也有别的事情,我……要去找一个人。”
灵玉看着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忽然想,岑师兄肯下山来,接受皇帝的邀约来到宫中,在大庭广众面前出现,无非是为了他心里的那个人吧。
他所有的孤单心事,从来都跟她无关。
佛说人间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统统都该结束在今晚。
灵玉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目光重又变得黯然无光:“皇兄只管开口……如果……需要帮忙的话……我现在已经……是武林盟主了。”
慕容岑的眼里充满了欣赏,“师傅若是知道,一定会很高兴。”
灵玉苦笑着摇摇头:“都是巧合罢了。”
灵玉脸上浮现一个成熟的表情,慕容岑怔怔地看着她,有些惊讶:“你……小师妹还是长大了……?”
灵玉叹了口气:“师兄并不知道,这些年领域长大了许多呢。”
两人相视一笑。在这一个笑容里,多少来不及出口的心思就这样泯然消失。
灵玉轻松:“你最好快点找到人, 再来一场喜宴。”
“喜宴有那么好玩吗?”慕容岑看了一眼人群,发现并没有慕容璟的身影,“他对你好不好?”
灵玉翻了个白眼:“我当世子妃的时候也不见你过问,已经嫁过来三年,你这时问,晚了。”
“嗯?”慕容岑微微动容。
“我自会为自己补一个婚姻卦,时好时坏,也已经如此。”灵玉轻轻带过,“何况,他本性并不是什么坏人。”
灵玉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为慕容璟开脱,毕竟,岑师兄的腿,还是伤在他手里。
慕容岑斟酌了一下,“我自然是相信你的眼光……只是……”
灵玉明白,为了皇位,慕容璟下手伤了他,他是很介怀的。
不是介怀自己输了天下,而是介怀自己心疼的小师妹,嫁给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冷面太子。
灵玉大概知道他的意思。
伴君如伴虎。
只是灵玉莫名其妙有种信心,若是慕容璟一早知道自己这样护着岑师兄,他不会下次狠手的。
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给他也给自己信心,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两人背后传来。
“看来旧人相见,果真是好,我也想有个师妹,跟她言笑晏晏、举杯痛饮了。”
灵玉回头,看到一身吉服的慕容璟。
他脸颊红晕泛起,看来是微醺了。本来有太监跟在旁边,被他不耐烦地一把挥开,立刻有舞姬自动上前,伸出一双柔夷紧紧扶住。
“太子殿下当心点呢。”
柔美的声音自然是让灵玉退避三分,灵玉笑笑,只当不见。
慕容岑有些讶异的看着灵玉,这就是她所说的良人?
慕容璟笑起来,窈窕之姿,如桃如李。
“本宫当心什么?”慕容璟的声音上扬着,双臂搂紧了怀中的舞姬,目光却直直地定在灵玉的脸上。
其他人的目光飞快的被吸引来,也都纷纷盯住她或慕容岑,灵玉看见一旁站着的端木延原想出来打圆场,却被慕容歆一把拉住。
灵玉这才知道,刚刚其他人看似不管不问,其实早隔岸观火,想看看这几个人究竟有着怎样的纠缠,不知存的什么心。
灵玉只得行了个礼,上前想从舞姬手中扶过慕容璟:“皇兄远道而来,不辞劳苦只为贺婚,臣妾于是感激不已,多说了两句。”
“哦?”慕容璟玩味地看这两人,又转去看端木延,目光最后还是集中在慕容岑脸上,“对的,皇兄,本宫是该敬你。”
其他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灵玉心知肚明纠缠下去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场面,事情定会难看的不可收拾,上前拦住慕容璟:“太子殿下,今晚喝多了些,且让臣妾扶您回宫。”
慕容璟推开先前怀中那名舞姬,将灵玉一把拽了过去,肆无忌惮看着她,嬉笑道:“你急什么?世子妃都当了这么久,还怕今晚本宫不疼你吗?”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隐晦,甚至有些荒唐。
换了平时的灵玉早就跟他跳脚打斗起来,可是今日灵玉没有发作,低眉顺眼的说道:“太子殿下醉了。”
“哈哈,本宫醉了。”慕容璟突然大笑起来,“本宫当然是醉了。”
酒后吐真言……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太子殿下此言大有蹊跷,难道是指那日……
众人想到灵玉被册封为太子妃的那场祭祀,若不是那日她祈雨成功,皇上也不会应了她就当太子妃。
毕竟那日祈雨的,是蚩尤国的太子,南宫昊。
想到这些八卦传闻,于是各人心中都有了一个自己意淫出来的故事。
皇宫内院啊,本来就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
更何况,眼前的这位岑世子,本来也是皇上的私生子。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宫中的传闻向来不是空穴来风,传闻说这位岑世子,是皇上与自己妹妹生下的儿子!
而也有人说,这位岑世子好像是继承了他这位皇帝老爸的遗风,竟然也喜欢上了自己的妹妹。
而这位妹妹,不偏不倚,正是慕容璟的亲姐姐。
两人的不伦之恋在宫中不被允许,所以那位公主从未在宫中出现,而是流落到了民间。
这也是岑世子为什么从不回宫的原因。
人事关系,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慕容岑打破僵局,这时说:“乘兴而来,如今天也黑了……我也该走了。”
灵玉还来不及挽留,慕容璟就招呼下人送行,还装模作样的多问一句:“父皇对皇兄诸多赏赐,皇兄这次可是收获颇丰,本宫看得找几个人帮忙搬运。”
灵玉听出他的奚落之意,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说什么。
“多谢太子殿下,不必了。”慕容岑还是笑得那么好看,“这些东西,已经上路了。”
慕容璟冷笑一声:“是吗? 父皇不是在京都给你安排了一所宅子,据说离我的府衙也不远,不如……。”
“我要走了。”
慕容璟愣愣,好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父皇既然让我去岭南,那我自然是尽心竭力的看守岭南地区。”慕容岑的话说的冠冕堂皇,虽然是冲着慕容璟,眼神却一直看着灵玉,“即刻出发。”
喧嚣浮华,人事纷扰,总有散去的一刻。
喜房里静得很,红烛高照,灵玉望着新房,像是那日祈福的房间……南宫昊,他还好吗?
纵使他们站在敌对的两边,他也曾数次想要她的命,可是他也有身不由己,而这些身不由己让灵玉深深地感同身受。
灵玉坐在梳妆镜前,有些不安。
门开了又合,外面吵嚷的声音渐渐小了。
“太!子!妃!这下你总算没什么指望了吧?”慕容璟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说话,表情动作却是倚着门,浅浅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