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对很多人而言,那份各不相同的不幸,很容易成为一个不能说的秘密,都知道、都明白,却谁都不说,似乎只要不提起,就能忽略不计,然后将那些事全部掩藏在心底。
自欺欺人的我们,自欺欺人的家人,共同组成了那些自欺欺人的故事。
之后盛夏再也没见过那个Daniel,久而久之,那个小男孩似乎也慢慢被掩藏在了记忆深处,如同爷爷奶奶,如同大壮。
很快就开学了,盛夏和盛阳的生活又回到了放假前的步调,唯一的不同,就是周末得去上补习班,盛阳除了舞蹈,又报了个美术班,盛夏则是继续学英语。
这个周末,盛夏如往常一样早早出了门,可能是走得太急,并没有注意到爸爸妈妈不太好的脸色,更没有看到盛阳有些惶恐的眼神。
到了补习班,盛夏依旧是边背单词,边等着上课。好不容易到了上课时间,老师却迟迟没有开始,就在大家疑惑地跟旁边同学交头接耳时,老师终于开口了。
“同学们,非常抱歉,老师昨晚发高烧,因为太晚也没来得及通知大家停课,只是现在实在不舒服,没办法讲课了,所以就出了些习题,当做一次小测验,大家做完题目就可以回家了。”盛夏这才注意到老师的脸颊红得有些不正常,说话似乎也有些费力。
于是很快,补习班教室只剩下大家埋头写字的刷刷声。
盛夏做得很快,她虽不敢开口说话,但单词、句型都背得很熟,这种测验对她来说不算难事。没多久,盛夏就第一个交了卷,老师粗略扫了眼盛夏的答案,便点了点头,让盛夏回家了。
一路上,盛夏都沉浸在了能提前回家看电视的兴奋里,恨不得有双翅膀,能让她赶紧飞回家,看正在重播的《还珠格格》。
终于到了楼下,盛夏飞奔上楼,小脸蛋因为跑得太快,看着红扑扑的。
“总算到了!应该能赶上。”盛夏自言自语,准备拿钥匙开门,就在这时,听见屋里传来妈妈的声音,让她定在了原地。
“盛天明我告诉你这日子我早就不想过了!”盛夏没想到一向温柔的妈妈,居然也会发出这么尖利的声音,“阳阳怎么你了你就吼她?你那臭脾气发我身上还不够还要发我女儿身上,跟小孩子过不去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
他们是因为盛阳吵架的?可是盛阳不应该已经去补习班了吗?
“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你真以为我愿意跟你过?”妈妈的声音透过那扇门,继续传了过来,“当初所有人都让我为了阳阳忍一忍,连我妈都劝我,说你就是脾气坏了点,其他的都挺好,别让孩子没爸爸,我就忍了,结果呢?阳阳还没断奶呢我就挨了你一巴掌!这就是我忍的结果!”
“谁知道居然又有了小夏,你不知道吧?我知道自己怀孕后直接去了妇产科,准备打掉孩子然后直接跟你离婚,我人都躺手术台了,要不是柳霏劝住了我,让我再考虑考虑,你以为我会继续跟你过日子?小夏出生的时候你连看都没看一眼,你妈还给我甩脸色,不就是嫌我又生了个女儿?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妈妈好像还在说些什么,可盛夏什么都听不到了,妈妈刚刚说的话依旧在耳边徘徊,怎么努力也挥不走。
原来,妈妈早就想过不要自己了,原来,没有人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幸福,原来,自己从来都是不受欢迎的那个。
如果当初没有她,如果当初妈妈真的不要她了,那妈妈是不是就能如愿和爸爸分开,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争吵,是不是大家都会快乐一些?
真的是因为自己,才让家人都陷入不幸吗?
这么多问题一下子袭来,盛夏却什么也想不出。
突然,门那头“嘭”的一声拉回了呆滞的盛夏,似乎是碗摔落于地的声音。
“你给我闭嘴!”这是盛夏第一次听到爸爸的怒吼声,一不小心打了个哆嗦。
“你居然还敢摔东西!盛天明,你有本事就直接往我身上摔呀?你摔呀!”妈妈的嗓音再度响起,却比之前的还要尖利,“你以为我怕你不成?我告诉你盛天明,你今天不把话跟我说清楚了我跟你没完!”
“让你闭嘴你听不懂是不是?你不嫌丢人我还要脸!”
“呵,现在知道要脸了?跟你那老同学不清不楚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要脸?当着我的面你就敢给人献殷勤,我要不在,都不知道你能干出什么事情!”
“你有完没完?几百年前的事情还抓着不放,到底想怎么样?”紧接着就是“咚”的声音,和一个小女孩的哭喊声:“妈妈”。
盛阳居然在家?既然在家为什么之前都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呢?盛夏更困惑了,忍不住凑近门,想听得更清楚一些。
“盛天明!你这个混蛋!你居然敢动手!”妈妈大喊大叫的声音刺的盛夏耳膜疼,后来学了些成语后,盛夏找到了一个形容妈妈当时状态最贴切的成语——歇斯底里。
“爸爸妈妈,你们不要吵架了,爸爸你不要生气,我保证我会乖乖的,再也不闹脾气,我保证。”是盛阳哭泣的声音,自己在外面听着都这么难过了,一直目睹他们吵架的盛阳又该多难受啊?想到这儿,盛夏第一次有些心疼姐姐。
而屋子里的盛阳抱着被爸爸推到在地的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以为,只要像每次爸爸妈妈吵架时一样,躲在卧室安静地等着,就会等到两人休战,却没想到这一次会闹得如此厉害。
会出事吗?爸爸妈妈真的会分开吗?会没有家了吗?恐惧在盛阳的心头渐渐弥漫开来,让她哭得更凶了。
盛天明气得满脸通红,却也有些懊恼不该推妻子,而沈薇正抱着盛阳,坐在地板痛哭着。整个房间,只剩下一大一下,两个人的哭声,伴随着这声音的,是门外盛夏正在一颗颗掉落的眼泪。
许久,沈薇扶起盛阳,站直了身,忍住不断往外涌的眼泪,对盛阳说:“阳阳乖,不哭啊,妈妈有事想出去一下,你在家要听话,知道吗?”说完便转身走向了门口。
“妈妈,你去哪儿,”盛阳赶紧起身想拉住妈妈,可妈妈走得太快了,她抓不住。
听见有人要开门的声音,盛夏立马跑上了楼,然后透过楼道的栏杆,偷偷瞄着,没一会儿,妈妈就出来了,虽然低着头,但盛夏还是看到了妈妈通红的眼睛。盛夏还在探头探脑地看,妈妈就已经匆匆下楼了。
“妈妈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突然,盛阳从家里冲了出来,光着脚丫就要下楼。
“阳阳你站住。”爸爸也出来了,直接拉住了正准备跑下楼的盛阳,然后直接把盛阳抱回了屋,丝毫不管怀里的盛阳如何挣扎。
“嘭”爸爸摔门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楼道,盛夏呆呆地坐在楼梯上,听着家里传出的盛阳撕心裂肺的哭声,过了一会儿,又听到爸爸的吼声“你给我安静点!”,盛阳的哭声戛然而止,楼道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盛夏抱着膝盖安静地坐着,脑子里却反复回荡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她从没想过一向温柔的妈妈会有这么疯狂的一面,更没想过那个儒雅帅气的爸爸发起火来会这么可怕。
是不是每个人、每件事都有些不为人知的一面呢?就像她们的家,看着和谐温暖,背后却隐藏了这么多故事,如果不是今天恰巧听见,那自己是不是也不会知道呢?
不知道想了多久,盛夏终于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决定回家。
等盛夏开门进去时,家里已被清理干净,爸爸在厨房,盛阳则躲在了卧室画画,屋里一片静谧,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
午饭是爸爸做的,做好饭就出了门,留盛阳盛夏两人自己吃饭,这一餐饭两姐妹吃得异常安静,谁也没有问对方,为什么眼睛会红肿。
晚上八点多,爸爸开门进来,妈妈跟在后面一言不发,脱了鞋便独自回卧室,盛夏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原位,她还注意到,盛阳露出了从早上到现在的第一个笑。
晚餐依旧安静,一家四口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谁也不主动开口,至于白天发生的一切,就让它变成一家人的秘密,谁都不要提。
那天起,盛夏夜里时常做梦,梦见妈妈哭着指责她,说都是因为她,自己才没有办法离婚,都是因为她,自己才会这么不幸,盛夏不知道怎么辩解,只能哭,然后从梦中哭醒,醒来时,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
那些想不明白的问题,盛夏依旧想不通,于是只能期盼快些长大,以为长大了,就能解出所有困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