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的氛围很静,只有两道呼吸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
洛鹏将车速渐渐放缓,沿着公路旁慢慢行驶着。他看了一眼依靠在窗户上睡着的洛影,眼眸微动,心里升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
她很安静,但是抿着的唇角流露出淡淡的苦笑。他想,那紧闭着的眸子里,一定也是一片暗沉之色。
他右手微微抬起来,想要捋顺她耳旁纠缠的头发,却又顿在半空中,然后重新将手放到方向盘上,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的道路。
他想起了普希金的一首诗:多么甜蜜……可上帝啊,多么危险,去听你的声音,看你可爱的目光!
这热烈神奇的交谈,这美妙的眼神,和这微笑,我怎么能够遗忘!
奇妙的女人啊,我为何见到了你?认识了你,我便已将极乐品尝,对我的幸福的仇恨也充满了胸膛。
车子外的世界,忽然变得不真实了。五颜六色的世界仿佛被一层白色氤氲笼罩住,行人化为氤氲里惶然无措的蝴蝶,在不停地挣扎着,彷徨着。而车内的两个人,一个深陷睡梦,像是冰渊里的游鱼,被漫天的寒冷封冻住肢体。而另一人,像是碧波上的落叶,映衬着满江月色,却最终沉寂到水底去。
洛鹏想起很多年前第一眼见到洛影的场景,银装素裹,漫天飞雪,整个世界都被一种通透的白色所包围着。
他先前一直生活在S市,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
他坐在轿车里,身上裹着厚厚的衣服,可是手脚依旧觉得冰冷。他随着洛正乾来到这个地方迎接胡巧母女,全是因为他的修养告诉他必须要这么做。
车门被打开的那一瞬,一股寒气夹杂着几片飞雪挤了进来。他不自觉的皱起眉头,视线警惕的望着门外。
他看见洛影黄色且枯燥的头发纠结在一起,像是动画片里的鸟窝。而那鸟窝下面,是一双圆溜溜的眸子。
单看这眸子,乌黑明亮很有灵气。但是眸子下面的两个鼻孔吸了吸,将原本流淌出来的鼻涕又缩了回去。然后他又清楚地看见洛影手里提着一只死老鼠,大喇喇的坐到了他的身边。
他眼神愈加黑了,身体不由自主的朝着旁边挪了挪。洛影似乎瞧见他的反应,也朝着另一边挪了挪。
自那以后,他发现他这个妹妹似乎有些害怕他,总是在躲着他。而他,自然也懒得理她,所以两个人的关系一直都在长辈面前伪装的很好。私底下却如同陌生人一样。
直至有一天,这层被薄冰笼罩住的关系,开始起了变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记得,是在他晕倒的那一天。她照顾了他很久,将他紧紧搂在怀里。陷入到昏迷的时候,他曾以为搂着他的人是他的母亲。当他睁开眼睛,看到是她的面庞的时候,心底一直凝固住的地方忽然软了。
他怔怔望着她,眼底满是复杂的意味。
洛影动了动身体,睁开迷蒙的眸子,就着车厢内昏黄色的灯光,目光落在洛鹏身上。
他神色淡淡,双眸微微敛着,极其专注地望着前方,似是在想着事情,也或许是什么也没有想。
层次分明的光线洒在他的脸上,将他的五官衬得愈加深邃立体。微微卷起的袖子和敞开的衣领,无不透露出一股豪门子弟的优雅高贵气息。
每次站在洛鹏身边,洛影总有一种小麻雀傍着金凤凰的既视感。
她虽然有心让自己的格调更高一点,但是发现气质这东西还是要由内而外的,是假装不出来。胖墩说过,她故作优雅的时候,就像是一个本来跳广场舞的大妈忽然穿了一身公主裙,不仅不好看,还猥琐的很。
所以她后来就破罐子破碎,该什么样就什么样。
洛影晃了一下睫毛,本打算再睡一觉,发现车子已经进了辅仁居。欧式独立豪宅在绚丽的金色光线下,像是一座座城堡,呈现出梦幻般的错觉。
她打了个哈切,坐直身体,然后捋顺头发,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
有些时候跌进泥坑里,爬起来并不难,但难的是,那摔伤的痛久久不曾散去。她已经从那场无疾而终的感情里抽身了,但是想要真正释怀这一切,却是个未知的问题。
车子停稳后,洛影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洛鹏走在前方,左手搭着西装外套,右手握着车钥匙。白色灯光在一旁照着,将他的身影映在她的身上。她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目光一直停在他的后背上。
进了屋里后,福婶立即接过洛鹏的衣服,然后挂在衣架上。
沙发上,洛正乾看着最新一期的杂志,见到两人回来,他放下手里的杂志,示意洛鹏坐下来。
洛鹏扯了扯衣领,坐到沙发上后,福婶小心翼翼的捧了杯茶水过来。
胡巧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迎面看见洛影,“呀”了一声,眸光上下打量着她,然后忍不住赞叹一声,开口道,“小影,品味不错嘛,这件礼服很好看!”
简单的礼服上没有多余的修饰,仅在高领上用着暗丝绣了一朵玫瑰花,而白颜色的礼服衬得洛影的皮肤越加粉嫩。
洛影笑了一下,摸摸领子,道,“真的吗?”
“嗯,连老妈的话都不相信了?”胡巧睨了一眼天虞,坐到沙发上,再道,“你和阿鹏参加什么宴会吗?”
“市内企业的联合会而已。”洛影顺势坐到沙发上,正对面是洛鹏。
洛父嘴角抿着笑意,喝了几口水后,道,“哈哈……你们兄妹俩个现在联合在一起,洛家的企业将会越来越大!哼!让那些宵小之辈没胆来觊觎!”
洛影讪讪笑着,心里颇为不好意思。她其实没有什么能力,真的,洛家的企业现在全都靠着洛鹏。她看向洛鹏,发现他在喝着茶水,瓷杯遮住了他的神色。
洛父不知怎的,在沙发上动了动,抿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双眸直直的看着洛鹏,似乎在观察着他的表情。
洛鹏放下瓷杯,早就注意到洛父的不对劲,便开口问道,“有什么话要说吗?”
“嘿嘿……”洛父笑了一下,抬眼看向胡巧,胡巧佯装摸着指甲,没理睬洛父。洛父只好咽着喉咙,硬着头皮道,“前些日子,咳咳,也就是昨天,我跟几个老企业家打高尔夫球……”
“嗯?然后呢?”洛鹏挑了挑眉头,继续问道。
“然后……有个老企业家,也是爸爸多年的好友,你也认识的,就是你苏伯伯,他有个女儿先前一直在国外读书,现在研究生毕业了,哦,她还是你在哥大的直系学妹呢,比你小两岁。你苏伯伯一直很看好你呢,现在想把自家女儿介绍给你。而我琢磨着呢,你也不能一直陷在温雅那件事情里,是该要出去结交一个正式的女朋友。”洛父说到后面的时候忍不住叹息一声,露出一副哀怨的样子。
虽然S市男子普遍结婚年龄在三十岁以上,可是做长辈的却急着想抱孙子。就算抱不了孙子,洛鹏也该多结交点女性朋友,好为将来做打算。
洛鹏神色淡淡,听了洛父的话,没做什么多余的反应。倒是洛影,抬起头打量着洛鹏,想要看清他的反应。
一种涩涩的感觉,像是浓茶铺洒在她的心上。她咽了一下喉咙,然后垂着头,来掩饰自己那一瞬的反常。
在宴会上的时候,昏暗的光线下,她好像感受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就在她以为他要吻向她的时候,灯光倏地一下亮了,那来不及流露的暧昧瞬间化为烟云。
洛父干咳嗽一声,没听见洛鹏同意,也没听见洛鹏拒绝,便继续厚着脸皮说道,“温雅那孩子,先前我和你胡姨的确很喜欢她。但是她心术不正,私生活混乱,根本配不上阿鹏你。你苏伯伯家的姑娘,大家闺秀一个,善解人意,知书达理,正好配着你的个性。”
洛鹏笑了一下,脸上流动着温暖的灯光,然后淡淡道,“嗯,那就见一面。”他可以拂了洛父的面子,但却不能拂了苏家的面子。更何况,这种相亲的事情,以后他要经常面对,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只要他克制的很好,那么就可以有个善始善终。
洛影咬了一下嘴唇,心间泼洒的浓茶渐渐弥漫住她的整颗心,让她愈加苦涩。她正要起身进屋,身后又响起了洛父的话。
“那个……小影,你冯伯伯家也有个儿子……”
洛父声音弱弱的,颇为不好意思的说道。
洛影脊背僵硬了一下,侧着身子,眸光快速的从洛鹏的脸上掠过,然后道,“哦,那……”
“那”字后面,她一时梗塞住了,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现在的情形,家里面是打算同时把她和洛鹏给“卖”了。
他们二老究竟是有多无聊?不,确切来说,家长们是有多无聊?就这么怕孩子找不到人吗?
“小影,这事你也给应了,言家那小子这么快就订婚了,你怎么能输给他?”胡巧皱着眉头,拉住洛影的手,让她坐了下来,“你冯伯伯的儿子,我和钧安先前打听了一番,人不错,英俊多才,最重要的是个性内敛沉稳,不像言炳鑫那样花心无度,而且……”
胡巧话还未道完,洛影就点了点头,道,“你们安排吧,我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