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叶天泽早见过面,对吗?”
沐玖玥此话一出,沐卿璃平静的双眼有了小小波动。沐玖玥敏锐的洞察力,真叫她刮目相看。
只一瞬间的讶然,沐卿璃很快恢复了如常面色,似笑非笑道:“这都能被你猜出来?沐玖玥,你还真是厉害!”
“你明知道叶家 ……”
玖玥话未等说完,已被沐卿璃打断。
“不错,我是提前见过叶天泽,也对叶家与我们王府的敌对立场知道得很清楚。但也正因为如此,才必须是叶家不可。”
必须是叶家不可 ……
玖玥眉头隐约皱了一下,喉间忽然滑出一声冷笑:“为了报复卿箬,你竟然连你娘都算计。”
沐卿璃的这种说法只能说明一点:会选择叶家,选择叶天泽,是因她早预想到三夫人会做出怎样的抉择。若是换成别人,三夫人未必就肯松口放了女儿下嫁。
沐卿璃浑不在意地笑了笑,眼神在下一瞬却变得狰狞可怖:“我娘?她是我娘吗?若她真的全心全意为我着想,就不该答应了叶家的提亲。她这分明是将我往火坑里推。她既不仁,我又何须有义?”
包裹着忿然,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失望的话语落入耳中,玖玥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或许,这是沐卿璃对三夫人的‘试炼’也说不定?倘若三夫人为了女儿,最后选择推辞了这门亲事,也就不会有了‘代嫁’的荒唐一幕上演。若是那样的话,卿璃心底的恨或许还没有这般浓烈。
“初一!”
听到玖玥的召唤,初一推门而入,静候她的差遣。
“绑了她,去见父亲!”
片刻后,初一推搡着被绳鞭捆绑起来的沐卿璃出了暖阁。刚好三夫人迎面走来,一见这场景,心弦便是一紧,忙不迭快走几步上前,有些慌张地询问:
“这是怎么了?玖玥郡主,你为何要绑着卿箬?可是她什么地方做错了?你告诉我,我来教训她。”
玖玥淡淡扫了眼一脸茫然无措的三夫人,心里忽然涌上了几分同情。一个女儿被迫‘李代桃僵’,嫁给不愿意嫁的人,终身囚禁在困笼里,不得而出。另一个,却是造成这悲剧的‘始作俑者’。当三夫人得知真相,怕是会无法承受吧?
“我去见父亲,三夫人也一同来吧。”
有些事情,终究三夫人这个当娘的是要知道的。
“玖玥郡主,可不可以先放了卿箬?再怎么说,你和她也是姐妹,这样绑着她,叫下人瞧见了总是不好。”三夫人试图求情。
面上表情并无多大波动,玖玥淡淡睨了面露恳切的三夫人,话语却是半分情面也不留:“她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
“可是——”三夫人还欲再说,玖玥却已不再听,举步便走。
王府里来来往往的下人不少,这一路上,少不得会被下人瞧见。于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儿,交头接耳地谈论,又或唏嘘,又或不解。总之,对于‘卿箬’郡主居然被绑着去见王爷一事,她们总觉百思不得其解。
三夫人面上如火烧般炙热,低下去的目光有一丝怨怼从中闪过。沐玖玥当真是欺人太甚!就算她是嫡亲郡主,可这般对待自己的姐妹,终也是天理难容的。
知道她心存怨怼不满,玖玥也不费力去与她解释什么。横竖到了父亲那里,一切将‘真相大白’!
彼时,沐雗正在书房批阅奏章。近来皇帝病情反复,对朝中诸多事宜已是心有余力不足。或许也出于对他们兄弟的试炼,皇帝特下令由南清王沐雗与顺义王沐恪协理朝中诸事。所以,几乎每一日傍晚,都能看见沐雗埋首在书案前,专注批阅奏折的景象。
叩叩叩——
门上响起三声规律的轻敲,随之传入书房的是沐玖玥淡然清雅的声音。
“父亲,我可以进来吗?”
从堆叠如山的奏章中抬起头,许是久长时间未喝水的缘故,沐雗的嗓音含了一分干涩的嘶哑。
“进来吧!”
音落,门开,进来的却不止玖玥一人。
看着被五花大绑的沐卿箬以及面色隐隐苍白带悲痛之意的冉昕云,沐雗目光微微一闪,表情亦有了错愕的波动。探究的目光落向玖玥,无声询问。
“沐卿璃,还是你来说吧。”
当玖玥叫出‘卿璃’的名字,三夫人先是一怔,随即一个大步跨至始终低头做沉默状的‘沐卿箬’面前,声音带出几许惶然的轻颤:“把头抬起来!”
等了片刻,在她以为沐卿箬不会照做的时候,面前的人却缓缓地抬起了头。
“你,你是……”
三夫人脚下一个踉跄,脸色瞬间惨白一片。心中慌乱,唯有用力掐住掌心,才能让自己的心神稍微沉定。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站在自己眼前的竟是本该已嫁去叶家的卿璃?那卿箬呢?她的女儿卿箬呢?
外人或许对这对模样肖似的双生姐妹容易认错,但为人父母者,又焉有认错自己孩子的道理?三夫人是这样,沐雗亦然。二人俱是一眼就认出了站在眼前的人并非他们以为的‘卿箬’,而是卿璃。
打击来得太过猛烈,三夫人身子打晃,险支撑不住地瘫软在地。沐雗则冷着面孔,问询的声音冰冷得无一丝温度。
“沐卿璃,为何你还在府中?”
迎视父亲沉冷苛责的面容,沐卿璃不畏无惧地笑了笑,有恃无恐地说:“父亲也应该猜到了才是。我还在王府,也就意味着嫁出去的是沐卿 ……”
话音未落,怒极的三夫人挥手就是一记耳光重重打在了她脸上。
“你……你竟这般戏弄于我。”
沐卿璃白皙的脸上,红印立显,足见三夫人这一巴掌挥过去是下了全力的。
“戏弄娘?我怎么敢?”沐卿璃嗤笑一声,眸中光影灼灼,带着某种固执而扭曲的强大意念,一字一顿说道:“出了事,娘就只一味地责怪怨怼于我,可曾问我一句:为何要这么做?在你们眼里,就只有卿箬才是你们引以为傲的女儿。她才华横溢,她优雅端庄,她善良温厚……那我呢?你们可有把我放在眼中,放在心里?叶家来提亲,娘明知道嫁过去会是怎样的境地,还是毅然决然地要牺牲我以成全你对父亲的爱,成全你对整个王府的‘付出’。娘是高风亮节了,可曾想过你的女儿,我?”
三夫人眸光闪烁,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明明是你答应的 ……”
“娘给过我别的选择吗?”沐卿璃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神情怆然。
三夫人哑然无语,已是泪流满面。终究是她辜负了这一双女儿。是她的罪过,都是她的错 ……
片刻后,意识到现在不是该哭的时候,三夫人忙用帕子拭了脸上泪痕,转身,急不择言地冲着沐雗说道:“王爷,快,命人准备软轿,我亲自将逆女送去叶府。”
沐雗不言,却是玖玥清冷的声音落入耳中。
“已来不及了!”即便还未入洞房,但按照惯例,卿箬与叶天泽拜了堂就已结为夫妇。此刻再将卿璃送过去,惹了笑话还说,还会同时坏了两姐妹的名声。如此一来,嫁进叶家的那一个可能要长期经受着叶家人言语上的奚落摧残。而另一个,则会因声名受损,怕只怕以后都难再嫁 ……
事情到了这一步,除了‘将错就错’,别无他法!
“明日,把她送去庄子上吧。”
做出这个决定,沐雗也是万般的不得已。卿璃犯下如此滔天大错,他总要给深受其害的另一个女儿一个交代。无论卿璃是出于什么样的苦衷,她不顾姐妹情谊在先,不知悔改在后,大错已然铸成,便是不可饶恕。
三夫人一日之间‘折’了两个女儿,不堪重击,病倒了。翌日送沐卿璃去庄子上的相关事宜也一应落在了管家徐睿身上。
王府里的人虽不知‘卿箬’犯下何错,但既然是王爷亲下送其去庄子的命令,想来这位郡主犯下的过错不小。于是,本着‘明哲保身’的理念,竟无一人出府相送。
沐卿璃就这么凄凄冷冷地走出王府,除了几件日常所穿的衣裳,身无他物。即将登上马车之际,却听见身后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见是沐玖玥,她嘴角微弯,带一点讥讽嘲弄的弧度。
“你来,是为了奚落我吗?”
隔着一段距离,玖玥停步。看着面露讥诮的卿璃,神情一派的风轻云淡。
“其实你本可不必受此重罚。只要伪装成被卿箬迷晕的样子,你便从一个加害者变成了受害人。没有人会去苛责一个‘受害者’,你说是吗?”
沐卿璃表情冷漠阴沉,闻言便是咬牙吐出一句:“你自作聪明的样子,真令人讨厌。”说罢,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玖玥并不因她的恶语相向而介怀。人们常言: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卿璃到最后,终是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但谁又知,她就不曾留有一念之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