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子,你胆敢犯上作乱???”
承帝震怒之余,眼底眉梢的神色隐带了几分莫名的怅然。为了皇位,他们手足相残,甚至对他这个父亲挥剑相向。这种人伦惨剧,怎不叫人悲惋兴叹?
沐栙无惧于承帝的雷霆之怒,脸上惯常的风流与邪肆不再,倒是多了一抹近似于疯狂的阴冷执着。
“我要不这样,父皇您怎可能看得到我?一直以来,父亲眼里就只有大皇兄和二皇兄。大皇兄乃先皇后所出,是您尊贵的嫡长子。二皇兄身后也有整个叶家支撑。那我呢?父皇何曾注意到我?何曾关心过我?何曾对我寄予过厚望?就因为我娘是卑贱的宫婢,我就活该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永无出头之日吗?”
直到今日,沐栙被逼之下才将自己的‘心声’说了出来。他并非没有野心,只是屈于现实,迫不得已才用风流不羁的表象隐藏了野心的真实。因为倘若不这样的话,凭他微薄之势,怕是早已被其他兄弟啃得连块骨头都不剩!
其他的兄弟有位分尊贵的母妃,以及母妃背后强硬的母家作为支撑。他呢?从一出生就被嘲笑奚落是贱婢的儿子。别说兄弟们了,就连宫人都不正眼瞧他。因为他们心里都十分清楚,有个那样低贱的娘,他永无成为储君乃至登临皇位的那一天!
无论他走到哪里,迎接他的永远只有鄙讽轻屑的眼神。其他的皇子是被人捧上了天的流云,他却是被人踩在脚下的污泥。何为‘云泥之别’?不会有人比他有更深的领会!
所以,这些年他暗中积储势力。让父皇乃至其他兄弟以为他‘不学无术’‘醉心女色’,暗地里却在悄然接洽朝中大臣乃至军中武将,让自己强大到足可与大哥二哥抗衡。就在万事俱备,他作势要与大哥二哥争锋一番的时候,父皇一道圣旨皇令,封了大哥为储,在此熄灭了他的希望之火 ……
他恨呐!恨时不我待,恨大器晚成,更恨自己永远只能低人一等!
对上承帝怒意喷薄的双眸,沐栙却是一脸的无所畏惧。到了今时今日,所有后路均已被他堵死。成,他为王。败,他为寇。在生死的一线之间,他反而变得豁然起来。这一世苟活,前四十年,他庸庸碌碌,费尽心思去营造一个‘废物’的形象。现在,他不想掩藏也不想再伪装了。他为要自己真真正正地赌一把,哪怕要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哪怕最后的结果是——一败涂地!
“父皇尽可安心,儿臣不会伤您分毫,只要您答应儿臣的要求即可!”
承帝默然不语,眼中的坚决与冷酷明明白白在告知他的‘不妥协’。作为一国之君,天子之躯,倘若屈服于自己儿子的‘威胁’,岂不要贻笑大方?
承帝的骄傲与倔强早在沐栙的预料之内。今日,他本就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来此一战。如果能在围场之中将沐雗斩杀固然是好,倘若不能,与其来日疲于应付沐雗的凌厉报复,不如现在就来个痛痛快快的了断!
“我只需要父皇拟一道诏书谕令,封我为太子,并且昭告天下。届时,父皇您还是天子之尊 ……”
其实,他也想过索性让父皇立下禅位诏书,将这天下都交予他手。他兴许看在父子一场的面子上,留他一条活路,让他得以凭借‘太上皇’之尊安享晚年。可转念一想,这么做的风险却是太大了。
他从前不声不响,如今骤然风声鹤唳,成了一国之皇。到时候,只怕要臣民动荡。而一旦他的那些兄弟们揭竿而起,他同样没有好日子过。与其如此,不如退让一步。先得了储君之位再说。横竖父皇也没几年可活了。且父皇身体本就不好,突然生个‘急病’一命呜呼,也不是全无可能 ……
沐祈闻听他大逆不道一眼,即怒火中烧:“老四,你在说什么荤话?让父皇改立你为储君,你简直异想天开。大哥成为太子也不过才几个月而已。若此一般朝令夕改,你就不怕国势动荡,引来更大的灾难吗?”
“这一点,我自是已经想到了。”沐栙冷然一勾嘴角,落向沐雗的目光里有深沉的杀意层层漫了上来,“只要大哥‘一不小心’出意外,死在了围场。储君之位易主,便可顺理成章!”
“四哥,别再说疯话了。大哥好端端的,他根本没有 ……”
不等秋姒把话说完,沐栙已经不耐烦地沉声打断:“我知道他活得好好的。不过大哥忠孝仁义,总不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兄弟,包括一双寄予厚望的儿女就死在这儿吧?大哥一条命换这么多条人命,不亏!”
闻言,玖玥心里登时凉了半截。若不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沐祈不可能也没有那个胆量弄出这样大的动静来。如今看他对皇祖父并没有杀心,反倒是身在太子之位的父亲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急欲除之而后快。
更可怕的是,沐栙所做的准备远要比她所想得还要‘周全’!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周遭的御林军却‘无动于衷’。这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
她一直知道沐祈远不像外表看来的那般‘与世无争’,却不曾料想他竟如此深藏不露,手伸得这样长,甚至就连御林军都已经受他的掌控了吗?
在这么紧张的时刻,玖玥还不忘留意着秋姒的一举一动,包括她眼角眉梢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此时此刻,秋姒沉痛期艾的表情将她的哀伤与无助诠释得入木三分。这样的表情或许能骗过其他人,却唯独得不到玖玥的‘共识’。
若她真的担心皇祖父,担心父亲,就该在第一时间拖着虚软的身体冲上去与沐栙据理力争,而不是像刚刚那样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
这么些年,四皇叔一直竭力隐忍甚至掩藏自己,不惜用‘纨绔’‘废弛’的形象来伪装自己,哪怕遭人奚落嘲讽。可以忍耐这么长时间的他,何以到现在就忍不下去了?难道仅仅因为父亲成了太子吗?还是这里面有更深一层的缘由?
想到这里,玖玥若有若无的目光再一次落向秋姒。偏偏是在姑母回来之后,沐栙反了,这期间莫不是有什么‘关联’?
不过现在可不是忖度思索这些的时候。
玖玥收敛心神,不无担忧地看向一旁站立不动的父亲。她太了解父亲了。正如沐栙此前所说,父亲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亲人家人一个个地死在自己面前。尤其在这些亲人家里之中还有她和哥哥!
等了良久也等不来沐雗的答复,沐栙不禁有些急了。唇角带了丝残冷的弧度,似笑非笑道:“大哥,你不会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吧?若是不信我的话,大哥不妨四处走走转一转。此时此刻,整个围场都已在我的控制之下。我劝大哥最好别存了侥幸之心,冀望着你的一双儿女可以成功从这里逃出去。”
他心知肚明:沐雗最在意的便是崎焱玖玥兄妹,以他们做饵,就不信他沐雗不上钩!
玖玥有些不安地看着父亲无表情的脸。恰恰正因为他太平静了,反而让她心里急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说什么她也不能让父亲做了‘牺牲品’。
“父亲别听他的。即便父亲依照他所说去做,他也一样不会放了我和哥哥。放虎归山,养虎为患,聪明人是不会这么做的。”担心父亲会做傻事,玖玥往沐雗身边凑了凑,隔开众人耳朵,小声说着。
若她和哥哥的安全是靠父亲一条命换来的,那么,即使能活着走出这里,她和哥哥一辈子也活不了‘心安理得’。与其时刻忍受内心的桎梏煎熬,她情愿和父亲哥哥一道走上黄泉之路。至少他们父子父女兄妹三人在一块儿,不会孤单!
这时,手上忽然多了一重温润的触感。玖玥低头看去,见是一只古铜色的大掌轻轻将她微凉的小手包缚住。
玖玥抬头看着宫肄宸近在咫尺的俊逸脸庞,粉唇翘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
“后悔吗,娶了我这么个‘麻烦’?”
她问着,其中不乏打趣的意味。她何尝不懂他的心?
宫肄宸没有回答,却是抬起攥在掌中的小手轻放在唇边吻了吻。
无需多言,这便是他的答案。
她上天,他便跟着上天。她入地,他也照跟不误。没办法,谁叫他爱惨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