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一柏不曾料想她拒绝得竟如此干脆。先有寒王拂袖而去,现在就连寒王妃也这般毅然之态,这夫妻俩还真是……如出一辙的目中无人!
邱一柏虽感到忿然,然大局为重,也只能竭力压下心中怒火,尝试着‘晓之以理’。
“事关国本,恳请王妃以万民为重,老夫在此替万民向王妃请命 ……”
说罢,竟双膝一弯,跪在了沐玖玥面前。
这位中书令大人宁折己身,如此大义令人由衷地感到敬佩。只不过,不能答应的事就是不能答应。
“邱大人,你一心为国为民着想,令本妃很是动容。只是,你提出了二王摄政的言论,实令我无法苟同。本妃可以理解,邱大人有如此提议是不希望我夫君再成为第二个显帝。只权力分化可能造成的可怕后果大人是否想过?你又如何保证四王五王永不会生出不臣之心?一旦他们对皇权有了觊觎染指之心,兄弟相残、生灵涂炭的悲剧将再度上演。到那时,主张并且造成此种后果的邱大人拿什么来收拾残局?”
玖玥的语调始终不温不火,然则每一个字从齿关碾过都如冰锥般刺骨阴寒,且字字珠玑,针针见血。并非有意刁难针对,她纯粹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罢了。
“本妃不会绕弯子,说话可能耿直了些,望邱大人勿要见怪。大人回去后,不妨仔细斟酌。若是改变心意,本妃和夫君在王府随时恭候。”
女子的唇角晕开一丝浅笑,淡然清冽中却又隐隐带着令人悚然心惊的危险。
直到女子转身离去,邱一柏方才缓缓站了起来,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显出了他的懊恼。
他怎会以为寒王妃不过一介深闺妇人,必然容易劝说?殊不知,这位寒王妃的‘深不可测’丝毫不在寒王之下。
这对夫妻……太可怕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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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玖玥不怕邱一柏想不明白,朝堂内外,此刻急需凤赭寒出面镇压一片混乱的场面。在这样的大背景下,除了妥协,这位中书令大人别无他法。而他们,只要闲闲地在府里等消息就行了。
这几日,寒儿越发爱粘着玖玥。母子情分得以修补,菊清可说居功至伟。只是这样一来,凤赭寒与爱妻相聚的时间则大幅缩短,不免心生怨怼之意。
于是,寒王府经常会上演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寒王与世子,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时不时就要上演一场抢人大戏。当然,沐玖玥偏袒儿子,所以多半到最后都是寒儿赢了他爹。为此,寒王殿下已不止一次地抗议过。奈何,‘人微言轻’,被妻儿双双无视的他别提有多憋屈了!
这日,寒儿睡午觉的时候,沐玖玥悄然离府。马车几个周转,来到了刑司大狱外。
玖玥坐在马车里不曾露面。冰块脸的初一将一块印有寒王字样的令牌一亮,狱卒当即不敢有任何置喙地放行。
虽然不知马车里头坐着何人,不过既然能拿得出寒王府的令牌,想是身份定然不低。
玖玥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见到了想见的人。
此时,光线晦暗的牢狱里,一人坐在干枯的稻草上,曲起双膝,耷拉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又或单纯只是感觉到‘绝望’。即便听见有脚步声在牢门外驻足,也不曾又或不愿抬头去看上一眼。
心若死灰,来人是谁与他何干?
然而这样的情形却只维持了短暂片刻,当一道温润清雅的女声响起,那人明显的身形微微一颤,迅速抬头,适应了黑暗的目光一眼捕捉到牢门外那衣着光鲜亮丽的美丽女子,眼中瞬间划过惊愕之色。
“你——”
一开口,猛然发现干涩沙哑的嗓音实在难听极了,遂戛然止声,面上露出了隐约的难堪之色。
玖玥冲着一旁的狱卒微点了下头,后者心领神会,立刻给开了牢门的锁。临去前,不忘恭敬地叮嘱:“里面的人是死囚,罪大恶极,安全起见,王妃切勿离他太近。”
狱卒会这么说,除了巴结,也是为了自己的小命考虑。真要里面的囚犯万念俱灰之下做出什么应激的事来,又或干脆挟持了王妃。被寒王知道了,不杀了他才怪!
叮嘱完,狱卒识相地离开,仅余下初一守在牢门外。
玖玥迈入牢门,先四下环顾打量几眼。发现这里俨然与普通牢房无异,不禁啧啧一叹:“这些人还真现实。毕竟你曾经做过皇帝,如今成了阶下囚,就这般肆意待你。人心,果然最是冷酷。”
“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吗?”
凤赭显眼底闪过一丝寒芒,目光锐利如刀地锁住玖玥,愤恨的样子只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玖玥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在这种地方待久了,不疯怕是也要被逼疯了。故他此时似这般楚氛甚恶,被就在情理之中,没什么奇怪。
“别误会。我来这里并非为了看你笑话。想看笑话,戏班子里多的是,何必要舍近求远?我今日来,是有个疑惑想要你帮我解一解。”
“哼!”
凤赭显把脸偏向一侧,明摆着拒绝与她交流。
玖玥不以为然,嘴角仍旧噙着无懈可击的微笑。笑意轻展间,碾过齿关的字音却冰冷刺骨!
“就在昨日,我在宫里布下的眼线对我说了一件有趣的事。你想不想听听?”
虽是询问,玖玥却不听他的回应就已自顾自地淡淡说起:“他说,显帝在登基之初曾不幸身染恶疾。可有趣的是,几日卧床不起之后,一天,‘大病初愈’的显帝竟像没事人一样地出现在朝政殿。从他面颊散发出的红光,丝毫也看不出得了一场大病的样子。更令人费解的是,从那以后,显帝就如变了个人,性情暴戾、喜怒无常……”
牢房里光线虽暗,可因玖玥距离‘凤赭显’很近,故而将他瞬间淡掉光彩的脸庞清晰地纳入眼帘之中,唇角勾起的弧度莫名一深。
看样子,她猜对了呢!
“其实,我早就觉得奇怪了。曾经在显帝还是九皇子的时候也算有过几次短暂的相处,对他不说了解颇深,起码也有一些基本的认知。在我看来,那样的凤赭显不会在登基之初就对兄弟发难,甚至不顾黎民疾苦就大肆发兵侵扰。但凡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在与寒王苦苦对峙的同时,还硬着头皮发兵南汕……”
这时,玖玥在男人面前缓缓地蹲了下去。唇角晕开的一丝浅笑,淡然清冽中却带着一股夺人心魄的妖冶与邪魅。
“你是谁?”这三个字,她问得极其轻缓。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男人的声音充斥着浓浓的讥讽。
漫过喉咙的笑声清亮悦耳,玖玥眨了下美眸,清润的眸色柔柔淡淡,“直到昨日,我犹未洞悉,只隐隐觉得你该是我认识的人。否则,在弼州时,你也不会冒险潜入城中,道出以我做交换条件的代价。可,巧的是,今日清晨,我的侍女在与我谈聊间,曾无意中提起了一个人……”她顿了顿,唇边浅笑如冰,缓慢的,有两个字飘然而出。
她说,“楚衍!”
令玖玥大为震撼的是,这个扮作显帝的人竟是曾经的‘故交’!
清晨,菊清在给她梳妆时,曾不经意间地提起,说楚衍‘死’在了守墓之地。原本,这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可菊清接下来却神秘兮兮地说,‘人虽死了,却不见尸骨’。于是,一度曾传出楚衍有‘诈死’的可能。
玖玥当初令楚衍去守大姐的墓时,曾派了人看守在侧。若非有人暗中‘帮忙’,楚衍绝逃不出那里。
这么前后一想,个中因故也就不难推敲了。
‘凤赭显’直视她透射来的目光,清澈得宛如一池涟水,瞬间有种被她彻底看穿的狼狈感涌上心头,便故意用凶恶之相掩饰此刻的不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岂料,玖玥听了他话后竟笑了,语声依然浅淡得宛若清风过隙。落在耳朵里,却森寒得令人心头莫名发颤。
“我何必要弄脏自己的手,只为了你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何况……要杀早杀了……”有的时候,让一个人半生不死地活着,可比直接杀了他要有趣得多。
既然心中困惑已解,玖玥不想再这又脏又臭的地方地方继续逗留,转身正欲离开 ……
忽然这时,眼睛余光瞥到以雷霆之速攻向她的男人,唇角微勾,蔓延开一抹近乎残忍的诡异的笑容。
下一瞬,只听‘咔吧’一声,某人的腕骨被初一无情掰断。
玖玥轻蹙柳眉,深表同情地啧啧两声,双脚悠悠然迈出牢门的同时,不忘煞有介事地训斥了初一一句:“下次别这么粗鲁了,该多疼啊!”
她煞有介事的训斥,初一竟还认真地应诺:“是!”
前来锁牢门的狱卒一眼瞥见在地上疼得直打滚的人,又偷瞄了眼逐渐远去的女子和她的随从,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着:这对主仆也太……腹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