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道熟悉又温暖的声音不期然落入耳中,犹如那根绷紧多时的心弦骤然一松,玖玥抬起秋水蒙蒙的双眼,眼里竟已是泪意涟涟。
菊清很有眼色,知大皇子与公主必然有许多话要说,遂上前,尝试着从玖玥怀里抱走了孩子。这一次,玖玥除了身体微微一震,倒是不似白日里那么反应剧烈。
菊清抱着孩子出了内室,留出足够的空间给他们兄妹。
沐崎焱没有二话,只就将双臂张开。他想,这种时候再多的安抚慰藉玥儿都未必能听的进去。莫不如,给她一个暖暖的拥抱。告诉她,她并非独自一个人。还有他,还有这许多关爱怜惜她的人在。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滚烫的翻涌着,玖玥只感觉一颗心都似被火烧着一般,那炙烈的温度快要逼得她发疯发狂。这时候,恰是哥哥,犹如一掬清凉的泉水,泼洒在心间 ……
没有一丝犹豫,她猛然扑进来沐崎焱怀中,放肆地大哭起来。
“我不配做他的娘亲,我不配……他还那么小,那么脆弱,我怎就忍心抛下他?哥哥,他一定好痛苦,对不对?若是我在他身边,就不会让他这么痛……我真该死!”
说到最后,玖玥出其不意地竟狠狠甩了自己两巴掌。
沐崎焱始料不及,故也未来得及阻止她。看着她竟把自己的脸都打红了,可见下手有多重,沐崎焱轻蹙的眉宇间荡漾开一丝愠怒的波纹。
“玥儿,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可以伤害自己?”
玖玥退出了兄长温暖怀抱,踉跄着后退两步,表情仍是凄哀沉痛,“这点痛算什么?比起我那孩儿身上的痛,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他出生三天……三天,我便离开了。在那之前,我甚至都不曾好好地看一看他,抱一抱他。我的心都系在那个男人身上,俨然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给那个孩子。可是,他有什么错?我凭什么要把‘偏见’加注在无辜的孩子身上?生下孩子三天就毅然离开的我,有何资格做他的娘亲?我不配,我不配!”
玖玥的语调骤然扬高,说到激动处,挥手又要掌掴自己。
好在这一次沐崎焱早有防备,在她的手距离脸颊须臾之间骤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闪烁着坚定而清晰的神采。
“事已至此,你自责愧疚都无济于事。还是尽快想办法,救孩子要紧!“
玖玥挣脱开他的手,闻言,原本比夜空里任何一颗星辰都要灿亮的眸子却晦暗得毫无光泽可言。
“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大伯,还有太医院一众人都说没有办法救这孩子,我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总会有办法的。玥儿,你不能丧失信心。现在,你就是那孩子的支柱。若连你都倒下了,孩子岂非只有死路一条?一定会有办法的。如果到最后,京城里仍无人救治的了,不妨你像我一样,去药王谷寻求帮助。你知道吗?瑶芜她……已经好了大半。瑶芜中毒之深,药王都尚且救治得了。那么这个孩子,也一定能得救!”
“这便对了!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
随着这声附和,刘炳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看样子,已是喝了不少酒。
沐崎焱见了人,立刻拱手为礼,深深作揖:“拙妻能够得救,多亏了大伯智见,崎焱感激不尽!”
刘炳故作洒然地摆了摆手:“谢我做什么?人又不是我救的!”无论是表情还是话音都很有些不是滋味,尤其是说话的语气,酸溜溜的,像是 ……嫉妒?
没错,就是嫉妒!刘炳和药王谷中的那个人本是同门的师兄弟。只因他日日泡在酒缸里,不思进取,那人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医痴,才会有这么大的‘分别’。让他不禁想,今日若是师弟在这儿,那小娃许是就能得救了 ……
等等!
忽然之间想到什么的刘炳,眸子骤然一亮,“你快说,那家伙是怎么治好你媳妇的?”
“以毒攻毒!”
沐崎焱的回答很简略,对刘炳而言,却已足够。
“以毒攻毒……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喃喃自语地说完这句,刘炳突然笑嘻嘻地看向玖玥,“丫头,如果我能救你那宝贝儿子,你打算怎么谢我呀?”
玖玥清冽如碧湖般的眸子荡漾出一丝微波,竟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若是大伯能救我的孩子,哪怕把我的命拿去,玖玥也绝无二话!”
闻言,刘炳却是嫌恶地皱了皱眉:“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又不能当酒喝 ……”
玖玥马上改口:“无论大伯想要什么,玥儿都会尽力为大伯实现。”
刘炳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素闻宫中有各地进贡的佳酿,只要给我十坛八坛的,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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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若曦会在此时登门拜访,是玖玥不曾料到的。与其说‘登门拜访’,还不如说成是‘挑衅示威’。
沐若曦素来与她水火不容,眼下侯府接连出事,她怎可能不借住这个机会好好地踩上她一脚,以泄多年来的愤怒。
在花厅等了足有一刻钟,才看见沐玖玥姗姗来迟的身影,沐若曦不觉有些气闷。而更令她烦心倦目的,是竟然不曾看见沐玖玥脸上有丝毫的败丧之气,反而仍是那副令她讨厌的自若泰然的模样。
“不知小皇姑到访,有失远迎!”
说了‘有失远迎’,却未见她显露出哪怕一星半点的歉然之意。如此言不由衷,分明是打算给她添堵来着。
想清楚这一点,沐若曦凤眼微微一眯,喉间滑出不甚在意的一声冷笑。
“如今,你贵为公主,身份不比当年,自然不会再将我看在眼里。人之常情,我何故言怪?”
玖玥不打算在这种没有营养的话题上继续与她纠缠下去,遂当先步入主题:“小皇姑今日来,应该不单单是为了与我叙旧的吧?”
叙旧?她们之间有何旧情可叙?
沐若曦冷哧了一声,眼波轻转,唇角轻挑起似幸灾乐祸一般的弧度,似笑非笑地说:“闻悉小世子病了。总是故交一场,我来看望看望。”
真是来看孩子的,她就不会坐在这里跟自己冷嘲热讽的‘废话’了。
“为了小皇姑说话方便,我遣退了下人。这里仅你我而已,小皇姑不必绕弯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你果然爽脆!”沐若曦笑叹一声。她的眸子闪烁璀璨,眼底笑容却莫名带了几分诡然之意。
“倘若说,我有办法救你的儿子,你可愿答应我的条件?”
“你说……你有办法?”这几个字,清晰而凛冽地自玖玥唇齿间迸射而出,莫名的阴冷森然。
沐若曦犹不知自己已跌入‘万丈深渊’,还在沾沾自喜地说着:“不错。我刚好认识一个对解毒颇有造诣之人,许能帮的上忙!”
玖玥眼眸微垂,让人一时间难以窥测她眼底的真实情绪。
良久,就在沐若曦等得已有些不耐烦之时,玖玥淡雅微凉的声音飘溢而出。
“小皇姑如何得知,我儿的病是中毒所致?”声音很浅很淡,落在耳朵里,却犹如雷轰嗡鸣。
沐若曦心里咯噔一下,心跳亦有一拍的悬空。她太大意了 ……
不过她知道了也无妨。眼下,还有什么比救她儿子更来得紧要。即便知晓毒是她下的又如何?为了获取解药,她岂敢把自己怎么样?
这么一想,沐若曦心里绷紧的那根弦便是松解开来,喉间滑出一声清悦的笑,表情颇有几分无所畏惧的张扬。
“不管怎样,我有办法救你的孩子。端看你要用什么来交换了?”
玖玥表面上声色不动,眸子里却有莫名的光影闪烁,“你想要什么?”
果然!
沐若曦心底暗暗一喜。她就知道,这孩子是沐玖玥的命脉。只要将其牢牢握在掌心里,还怕她沐玖玥不乖乖就范?
“其实很简单!我希望陛下金口玉言,恩准我夫君承继王爵之位,不至顺义王一脉就此断绝!”
彼时,玖玥的眼神秋水蒙蒙,却似不见底的深潭,令沐若曦竟分毫窥探不出她的心意。
她本以为,在她说出了这样的交换条件后,沐玖玥会立刻答应的。毕竟,和她儿子的命比起来,区区一个顺义王爵位又算的了什么?
只是,似乎有什么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 ……
原本信誓旦旦的沐若曦,此刻心里却蓦然涌上一股不安。对沐玖玥,她从来都拿捏不准。虽然冒险,但她却并不后悔这么做。
新皇登基,对皇族众人大肆封赏,就连一度身背‘谋逆’之罪的八王爷沐蚩都获准重返封地,却唯独他们顺义王一脉,不曾得到任何的厚待。
夫君仍只位居‘郡王’之席,出人头地之日遥遥无期,她焉能不急?
良久的沉寂后,沐玖玥再度开腔,裹着一丝寒凉的话音却并非对她所说。
“来人!”
初一听令大步走入。
“绑了!”
仅有两个字,却令沐若曦‘如遭电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