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爷?稀客稀客!”
玖玥跨出大门,对负手站于门外白发白须的老者微微福身施了一礼。沐樨是先皇的弟弟,玖玥可不要叫他一声‘皇爷爷’。
“哼!”沐樨自鼻息间哼出一声冷哧,一双因老迈而逐渐浑浊的双眼此时凝着微许寒光,不甚明快地看着,不,是瞪着玖玥。
“听说我女若曦在你府上。”并非询问,俨然陈述的平铺语气,可见他对这个事实已经充分地相信了。
玖玥眼波轻闪,却不欲相瞒,“小皇姑是在我府上!”
沐樨倒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就承认了,眼眸深处流淌过一道晦暗的光芒,声音更冷沉了几许:“把她叫出来,本王要带她回家!”
听着老者几乎是命令一般的语气,玖玥轻轻扯动嘴角,却构不成一个微笑的弧度。
“恕玖玥不能从皇爷爷之命。小皇姑还得在我府上待上一段时间。到了她可以回去的时候,我自会派人好生将她送回!”
女子的声音清冷没有起伏,吐出的话语却令人火冒三丈!
“荒谬!什么叫‘到了她可以回去的时候’?你还软禁了她不成?本王现在就要带她走。你快把人放了。否则……撕破了脸面总是不太好!”
沐樨这话已然是很不客气了!
闻言,玖玥眨了眨灵动清澈的一双眸子,眼底却有冷若冰霜的光影浮动浅漾,“皇爷爷只管来问我的罪,怎么也不问问我为何这么做?”
沐樨气息微滞,凝神了片刻。在他的印象里,沐玖玥这女娃娃素来处事周到,倒不是个会‘无理取闹’的。今日,她强行扣留了若曦在府上,难道另有缘由?
可不管怎样,若曦是他的女儿,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 ……
“哼,甭管你的初衷是什么,你强行扣留我女儿在你府上总是不争的事实。休再强辩!此刻放人,本王且不与你为难。若是你冥顽不灵 ……”话音里已隐隐透出了威胁意味。沐樨对这个女儿的疼爱,与沐雗宠爱玖玥一般无二。虽然这个女儿做了许多令自己失望的事,可她终归是他的女儿,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何况,沐玖玥如此做法,俨然没把他这个皇爷爷放在眼里。那他还何必跟她客气?
“正如皇爷爷有一颗爱护子女的心,我亦然。皇爷爷大概不知,我的孩子生病了,太医诊断是中了毒。皇爷爷以为,这毒是谁下的?”
乍闻此言,沐樨黑白分明的瞳仁不自觉地晃动了几下,心跳有一瞬间的凝滞。难道是 ……
不!若曦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来!虽然那孩子是任性了些,可本质并不坏,如何会对一个新生儿下这种毒手?
沐樨下意识就要反驳,玖玥却不肯给他机会。
“就在我为了我的孩子忧心如焚的时候,小皇姑登门,以探望为由,却对我说了许多与‘探视’无关的话。小皇姑说,她认得一位对解毒颇有造诣之人。而当时,我丝毫未曾告知我儿重病乃中毒所致。莫非,小皇姑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沐樨一张老脸瞬间垮了下来,失望、沮丧、颓唐等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已然惭愧地把头低了下去。
“除了向我说她识得解毒高手,小皇姑还对我提出了相应的对换条件。称,只要我能劝说父皇恩准沐哲翰继承顺义王爵位,她便施以援手,救治我那可怜无辜的孩子 ……”
到此时,沐樨的头已低得不能在低 ……
惭愧啊!他怎就养出这么一个恶毒心肠的逆女?连那么小的孩子她都忍得下心施以毒手,如此的泯灭良性,简直丧尽天良!!!
“皇爷爷亲自登门,玖玥本该听从皇爷爷吩咐,安然送了小皇姑回去。只眼下,我儿尚未脱离危机,犹在生死之间徘徊。我不能放过‘祸首罪魁’。万望皇爷爷恕罪。”
“你要怎样……才肯放了她?”沐樨虽是惭愧,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句。
“只要我的孩子平安无恙!”玖玥语意坚决,却是半分不肯相让。
沐樨点了下头,苍迈略显无助的声音喃喃道:“当是这样,当是这样 ……”若曦害了人家的孩子,如今那孩子生死未卜,她不肯放若曦离去也在情理之中。哎……说到底,是若曦自作孽不可活,未达目的竟这般不择手段。冤孽啊,冤孽!!!
“我无话可说,这便告辞了!”
到最后,沐樨甚至都没能抬头看玖玥一眼。拿什么脸去面对?子不教、父之过,会造成今天这般局面,焉知就没有他的过错?若他从前不那么宠着她、纵着她,兴许今日……
哎,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是生是死,一切,端看天公之意了。
沐樨佝偻的身躯,在这一刻显得尤为落魄沉重。想他荣耀一身,却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曾教育好。死了,都无颜面去见他那故去多年的王妃。惭愧,真是惭愧啊 ……
就在沐樨即将登上马车的时候,忽而一阵马蹄纷沓声不期而至!
本已经转身打算进府的玖玥猝然之间停下了脚步,柳眉轻锁,看着不远处烟尘飞起的朦胧中疾驰而来的一队人马,心里蓦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知有多少人,就那么黑压压地涌了过来。而骑马冲在最首的,是一戎装之人,看样子应是将军一类的人物。
“王爷~”
那人策马疾驰而来,尚不等马停,已然从上一跃而下,三步并作两步地到了沐樨跟前,拱手进了一礼。
玖玥记得,沐樨从前也曾有过在军中统帅的经历。莫非此人是他从前的部将下属?
“你怎么来了?”
此时沐樨的表情神态与玖玥如出一辙,对旧部的突然到来也是一头雾水、不知所谓。
那人被问得一愣,挑挑眉,语带困惑地说道:“不是王爷快马传书,命我等前来的吗?”
听了这话,沐樨也好,玖玥也罢,心里都是咯噔一下,不约而同地涌上了不安的情绪。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们的揣测,此时,尚不等沐樨向他的旧部下询问仔细,从道路的另一侧已经涌过来大批的兵士。看服饰,应该是兵马司的人。
玖玥眉锁秋水般的寒凉,眼中有犀利冰冷的光泽扩散开来。
自从宸离京而去,兵马司便形同散沙。虽父皇即位后第一时间派遣武官予以整治,终究难敌人心涣散。看这架势,兵马司已在有些人的掌控之下 ……
“把门关上!”
玖玥快步闪入门内,对守卫下了命令后,即步履匆急地往父兄所在厅堂而去。
彼时,沐崎焱正与沐雗商讨朝中事宜,见她快步走入,眉宇之间显露出一丝沉郁之气,暗暗猜想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沐崎焱立即出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玖玥将府外所见言简意赅地向父亲兄长陈述了一遍。听罢,沐崎焱面沉如水,眼中更是杀意沸腾。
事情到这里,再清楚不过。有人假冒沐樨名义,递了消息出去。沐樨的旧部想是误认为他有危险,便赶来营救。只身为外军,他们这般不管不顾地围拢而来,偏巧此时皇帝沐雗就在这侯府之内,少不得会给人一种‘意欲谋逆’的错觉。于是,就有了兵马司的介入。打着护驾的旗号,前来围捕 ……
“有人幕后操控,看样子是冲着父皇来的!”
沐崎焱所说,也正是玖玥此刻心中所想。一旦陷于乱局,在这之中,皇帝沐雗有可能会受伤乃至身死,幕后之人都可一意推到所谓的‘叛军’身上。沐樨平白被扣上‘谋逆弑帝’的罪名。皇帝一死,京中大乱,正是‘某些人’可趁势而上的好机会!
呵,如此缜密的计策,想来,也只有那个人能想得到!
玖玥与兄长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均已猜出策动这起阴谋的人是谁。都怪他们近来各忙各的事,分不出空暇去‘料理’那个麻烦,终酿成今日之祸!
怎么办?眼下,‘如何度过难关’成为父子女三人一致的课题。
“父皇带来的禁卫不足千人,难与对方抗衡。”
接着沐崎焱的话,玖玥凝眸寒声道:“侯府府兵也不过百人之多。这一千多人,确是以卵击石,难以取胜。”
“不妨,我们故技重施,命人假扮父皇冲出重围。在此过程中,我再保护父皇从后门逃脱。”
“不妥!”玖玥二话不说地驳回了沐崎焱的提议,“这样的手段我们用过不止一次,沐哲翰狡如狐狸,怎可能不提前预知到?我们想得到的,他必然也想得到。若无意外,此时侯府侧门后门早已被重重包围。不论父皇从哪个门出去,都无异于‘自投罗网’!”
“那怎么办?难道就躲在府中,坐以待毙?”沐崎焱不禁有些急了。
玖玥何尝不忧心如焚?等在府中,无疑是‘等死’。那脆弱的一道府门,又如何阻挡得住叛军?等到叛军闯了进来,他们就是‘瓮中之鳖’,唯有束手就擒的份。
她不能慌,更不能急,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充分冷静的头脑。父亲、兄长,她的孩子,还有顾嬷嬷、菊清、大伯……她决不能让他们有事,决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