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羽,竹安,你们两个别再哭了好不好?公主又不是不回来了 ……”
菊清板起脸来,半是斥责半是劝慰地说着两个丫头,却压根忘了,上一次玖玥临行之际,她比她们哭得还要凄惨。
这一次,虽然玖玥同样是远行北漠,菊清的心境却与前次大不一样。那是因为:公主决定带着她去了!
也是心有余悸,有了这一次小世子中毒的经历,公主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决定把小世子带在身边亲自照顾。可她镇日忙碌,必然有无法周全的时候。带上她,便可以在公主忙于其他事的时候,帮忙照顾小世子。
顾嬷嬷本也意欲同行。但玖玥念及她年岁已高,不宜奔波劳苦,就恩准她回家安享晚年。
回到东越这十来日,玖玥有她的事情要忙,左尔岚也没闲着。她回了趟左府,遗憾府中没个主事的女人,哥哥至今未婚。这么下去,她几时才能当姑姑,他们左家也什么时候才能盼得香火得继?
于是,她就自作主张,帮哥哥张罗起亲事来,还真就寻到那么一位合适的。是户部侍郎家的次女,虽是庶出,长得也不是一等一的出挑,却贵在性情温婉贤淑。有她的细心妥帖,必然能将左府上下打点好,她远行在外,总也少了些牵挂。
与回来时不同,这一路,他们的行进速度十分缓慢。全然全程,孩子都在玖玥亦或菊清怀里抱着,可毕竟太小了,怕只怕受不得舟车颠簸 ……
捱了两个月,总算到了北漠凤城。
“公主,咱们就住这儿?”
方才熟悉环境的时候,菊清四下看了看。这处院宅和她们的王府、侯府比起来,简直差太多了。下人们收拾得倒干净,可地方小不说,花园里更没什么景致可瞧。主子是堂堂公主之尊,怎能屈身住在这种地方?
“没什么不好的,住在这里清净!”
玖玥抱着孩子坐在软榻上,听了菊清的抱怨随口应了句,却似有敷衍搪塞之嫌。
其实作为来客,她大可以住在东宫。只不过,与其被沐卿璃三天两头地烦着扰着,她情愿住在简陋一点的住所,起码图个清净。
这时候,抱在玖玥怀里的小娃突然哭了起来。
菊清会心地一笑,“小主子饿了呢!”说着,走过来从玖玥怀里接过了孩子去,到其他暖房寻乳母去了。
傍晚时分,简单用罢晚膳,许是舟车劳顿,左尔岚和夜离都各自回房歇着去了。
就着烛灯昏黄的光束,玖玥手捧了书卷,细细的阅读。却在此时,万籁俱寂中隐隐传来了脚步声 ……
玖玥的心弦微微一紧,见那人在门外踟蹰,遂主动开口:“王爷既然来了,何不入内一叙?”
她本是臆测,见推门而入的人果是凤赭寒,纯澈而清透的眸子隐约闪了闪。这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吗?他竟会主动来找她 ……
对上她一双波光潋滟的美目,仿佛在问:你怎么来了,凤赭寒不禁有些赧然。
在来的路上,他也曾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为什么来?知道她今日去又复返,有那么一刻,他的心就如同煮沸的水,炙热又滚烫。
这一刻,男人隐隐意识到,有什么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
“公主,小世子一直哭,奴婢哄不好 ……”
菊清不知主子房里有客人,就这么大咧咧的闯了进来,怀里还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孩儿。
玖玥伸开双臂向她示意,菊清忙不迭把哭闹不休的小主子交给她。转身再去看玖玥房中的所谓‘来客’时,却是陡然一震,用手指着凤赭寒,像是见了鬼一般地大喊:“侯、侯爷,你是侯爷?”
真的是侯爷,真的是侯爷。先前公主说侯爷没死,她还将信将疑,此刻见了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坐在自己眼前。这感觉……就好像在做梦一样。
“哎呦!”
这声哀嚎,不用怀疑,正是菊清发出的。她为了分辨是现实还是梦境,居然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结果给她疼的,嗷嗷直叫!不过就算疼,也疼得值得。至少她确定了一点,真的是侯爷活生生地就坐在她眼前!
太好了,侯爷没死!
看着上蹿下跳的菊清,凤赭寒猜想她的身份应该是‘丫鬟’。可是她又是看着自己大喊大叫又傻了一般地狠掐自己,嘴里还口口声声叫着自己‘侯爷’……谁能对他解释一下这种种异常的举动究竟是怎么回事?
琥珀色深眸凝入一丝淡淡的困惑,看向沐玖玥,本想询问一二。巧的是,她也刚好抬起波光潋滟的一双美目看向自己,却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你要不要抱一抱这个孩子?”
抱……孩子?他?
凤赭寒腮边肌肉隐隐搐动了两下,想也不想就婉言拒绝:“还是算了。我粗手粗脚,孩子又这么小,万一伤到岂不罪过大了?”
闻言,玖玥只就弯唇一笑,并未因他的拒绝而生出任何不快之意。
凤赭寒这时候才注意到,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眸子,墨黑如玉,每每笑着的时候只叫人觉得灿若星子,灼灼生辉。
“这么小的孩子,的确是好脆弱呢。”玖玥似感叹地吐出这么一句。可男人却不知想什么想得正出神,没听清她说什么,“公主说什么?”
“没什么。我看王爷今日好似有些心神不宁,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问话间,玖玥将已被她哄睡的小家伙重新交回菊清带去别的房间安睡。
意识到自己竟被她的笑容晃得一时失了神,凤赭寒心下一阵暗自恼怒。或许是为了掩饰适才那片刻的‘失态’,他用着略有些冷硬的语气说道:“本王今日来,是想与公主相商,下一步该怎么做?”
他这般刻意地解释来意,不免带了些‘欲盖弥彰’的味道。何况,王府里不会没有谋士。即便要商量,找他们即可,又何必舍近求远地跑来她的宅子。如果是玖玥前面助他抗压皇世子和驰王,表现得令人刮目相看倒也说得过去。可玖玥却隐隐觉得他深夜来此的目的并非如此 ……
“王爷以为,以当前的形势来看,皇世子和驰王,谁会更急于功成?”
玖玥为他斟了杯茶,动作缓缓,自有那么一派闲淡雅适的从容之态。
“自然是驰王急于取皇世子而代之。”凤赭寒不假思索地回道。
玖玥听后,却是浅浅地勾起唇角,波光潋滟的眸子微微一闪,璀璨之间更有灵慧的光芒若隐若现。
“难道我的分析不对吗?”凤赭寒觉得她的笑容里大有深意。
“从某种层面上讲,王爷的分析并无什么不妥。对觊觎储位的驰王而言,自然是想尽快推了凤琅邺落马,他好取而代之。只,我却有不同的意见。王爷可愿一听?”
凤赭寒点了下头,倒真想听听她有什么真知灼见。
“在我看来,皇世子远要比驰王来得更加不安。驰王是追赶者,而皇世子虽在储君之位,却不能保证日后一定就能登基为帝。世人都难免犯错。这时候,哪怕是丁点小错,都可能会以燎原之势,将他辛苦挣得的一片天地烧成灰烬。驰王逼得越紧,皇世子就越惶然。这时候,他更想的是‘一步登天’。王爷懂我的意思吗?”
凤赭寒眼里闪过一丝寒芒,冷厉如刀。她说得清楚明晰,他焉有不懂之理?一旦凤琅邺被逼急了,很有可能会做出‘狗急跳墙’之事。届时,京中宫中必将大乱。因为,凤琅邺一步登天的办法只有一种!
不可讳言,这位东越公主的确是搅弄风云的好手。想来,东越新帝继位,必然有她的一份功劳。
“与公主一谈,受益良多。今日太晚了,不便再做耽扰,就此告辞!”
转身之时,玖玥温雅清润的嗓音悄然飘落:“还未恭贺王爷婚配之喜!”
凤赭寒的身躯微微一震,幅度之小,几乎不可察觉。
“还未成亲,何喜可贺?公主客气了!”
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又或者担心女子会继续追问,凤赭寒走出去的步幅略急了些,大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
落荒而逃吗?
玖玥笑了,却未有半点笑意染于眼底。前后还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他竟然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呵!
中书令韩卓的孙女吗?
说起这位韩卓老先生,可谓桃李满天下的当世大儒。大家习惯尊称他为‘阁老’。据她了解,近些年,虽然这位韩阁老已逐渐淡出政权中心,但他的影响力却丝毫不减当年。原因是:他的门生遍布天下,其中还包括一些朝中在仕之人。凤赭寒会选择他韩老先生的孙女,恰恰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还有另一点原因……韩家在朝中无甚功势,凤赭寒与韩家千金定亲,则可避免尊皇猜忌……呵,当真是再周全也没有了。
啪嚓——
杯盘碎裂的声音把玖玥自冥思中拽了出来。只见菊清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已然是泪意涟涟。
侯爷要娶别人了。那公主怎么办?还有小世子……今后岂不就没爹了?呜呜呜,这可怎么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