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玥走在前头,身后跟了提着食篮的菊清。行至凤赭寒所在的书房外,玖玥忽然对菊清比了个手势。
菊清不明就里,却乖乖地站住没动。与此同时,玖玥则是立于门外,听着书房里凤赭寒和儊懿之间的交谈。
“早知道那些守将根本靠不住。才五天而已,就先后三座城池被那些‘叛徒’拱手让了出去。再加上他们打下来的三座城,已有六城失守 ……”
儊懿义愤填膺的话声一经传出,玖玥的脸色登时沉了几许。
五天内竟有六座城池失守?
说不震惊是假的!就因为夫君不愿她跟着忧心,外面的消息一应对她封锁。所以,对战事的情况她可说一无所知。若非此时碰巧听见,她竟不知形势如此严峻!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儊懿的语调急转直下,严肃的语声包裹着无法掩藏的忧忡,“凤赭显断了我方的粮食补给,仅靠城里的这点余粮,只怕挺不了多少时日。届时,一旦断粮,不必敌人攻打,我方城池已不攻自破。”
“女主子,您怎么不进去啊?”
阿伊莎不适时的出现,打断了玖玥想继续‘偷听’的意欲,也一并书房中的二人止了话音。
玖玥递给阿伊莎一个无奈的眼神,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怎么过来了?”凤赭寒询问的语气很是温柔。
“有人向我告状,说你午膳没用,晚膳也被拒之门外,是想饿死自己不成?”玖玥佯作凶恶地训斥着,对方才听到的话绝口不提。
她不问,凤赭寒也不会主动去说,平白添了她的烦扰。
用了一盏茶,简单聊了几句,儊懿告辞离去。书房里只余下他们小夫妻二人。
凤赭寒被亲亲妻子勒令将整碗汤羹喝完,不敢不从。待他喝完汤羹,就拽了玖玥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膝上,享受几天来难得的安谧时光。
“让你担心了!”
脸轻埋在她肩上,他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是因为他知道,玥儿一直向往的是田园般遗世独立的安然生活。哪怕没有显赫的身份,哪怕没有令人艳羡的富贵荣华,只消他们一家人安然相聚,足矣。
可就是这微小的愿望,他都无法为她实现 …
温存了片刻,玖玥轻轻推开他,踱步走到置放青竹盆景的地方,驻足。竹的长青不衰一直是她所向往的气节。虽不比繁花的妖娆,不比松柏的青翠,却能受得住寂寞,耐得住长久。
“玥儿~”
他唤她,追随她的脚步也来到青竹盆景前。
“先听我说。”玖玥出声打断他。微微侧身,与他四目相对,眸子里有一层柔柔的水波沉浮荡漾。
“夫君,你我心里都清楚,不能由着事态继续恶化下去。凤赭显拖得起,我们拖不起。如此对峙下去,早晚有一日,城里会弹尽粮绝。届时,死的不仅你我,还有无辜的将士与百姓。难道夫君愿意眼睁睁看着这城池里尸横遍野?百姓们何其无辜。只要战争持续一天,他们就会跟着提心吊胆一天。一旦京师大军攻进城来,烧杀抢掠只怕不可避免。届时,那些无辜的百姓,你要他们怎么活?”
用手轻轻碰触男人的清俊而卓绝的脸颊,玖玥面带微笑,然而那笑容背后却藏进了心酸。
“我知道夫君同我一般,都憎恨战争注定带来的无畏杀戮。既然躲不过,除了勇敢面对,我们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
听她如此说,凤赭寒没来由的心里一慌:“别说了。事情尚未到无法转圜的余地,总能想出办法的。”
“眼下情势如何,夫君与我俱是心如明镜,又何苦要‘自欺欺人’?既然凤赭显想要的是我 ……”
“不可以!”
凤赭寒声音低沉又略带了几分沙哑,眼波颤动,眸色因浓烈的恼意而风雷暗涌。
“听我把话说完 ……”玖玥尝试着劝说。
“不必说了!”凤赭寒背转过身,态度决绝,“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由着你去胡作非为!”
“这怎么就成‘胡作非为’了?”玖玥有些哭笑不得。
“要我把你拱手让人?还不如杀了我。”
见他态度坚决,似乎并无可说动的余地,玖玥眼底光芒晦暗的一闪,莫名添了几分寒意:“要我眼睁睁看着无辜的将士和百姓相继送命,不如你现在就把我杀了。”
听她放狠话,凤赭寒心弦不觉一紧,转过身来与她面对着面,俊容浮现恳切之色:“玥儿,你何故放如此狠话吓唬我?”
“吓唬你?”玖玥哼笑一声,容色是少有的沉冷,“我说这话绝非危言耸听。与其让我眼睁睁看着城毁人亡,我情愿现在就死,免得内心饱受荼毒。”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男人依旧垂死挣扎。
“有是有,就看……你肯不肯听我的了……”女子墨黑如玉的眸子沉若苍茫夜色,闪动着意味不明的潋滟波光。
~~·~~
“公主,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玖玥吩咐菊清收拾简单行装的说法,不意外吓了菊清一跳。眼下正处在乱战之中,老早就封了城门,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公主偏要选在这时候出城去,不是自己往虎穴狼窝里跳是什么?
“菊清,我不在的日子里,寒儿就拜托你照顾了。”
菊清一听,更急了:“公主,您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啊?就待在城里,不行吗?外面多危险啊。何况……何况世子还小,根本离不开娘亲。您这一走,万一世子急出病来可怎么好?”
“我的儿子不会那么脆弱。”唇角弯起一个弧度,目光里满满都是坚毅。
“那哪儿说得准?您看您第一次扔下世子远来北漠,世子不就大病了一场。他还那么小……公主您怎么就……一点也不担心他?”
由着她去碎碎念,玖玥良久不发一言。
末了,就在菊清暗自以为主子已经被她说动之时,玖玥却轻描淡写地丢出一句:“今晚,让寒儿跟我睡吧。”
合着她刚刚的‘苦口婆心’都白劝了 ……
菊清露出一张苦瓜脸,心里满满充盈着挫败之感。
就这样,一夜无眠。翌日清早,当菊清顶着一双‘熊猫眼’慢慢吞吞地来到玖玥房间,并发现自家公主连出行的男装都穿好了,眼中立刻凝起了一层水光。
玖玥好气又好笑地嗔她一眼,“又不是永别,你哭什么?”
菊清脸色微变,急忙啐了两声,“公主,您就不能说点好话吗?”
“好好照顾寒儿!”
不知是赌气还是怎么,菊清竟破天荒地没有应诺。不过就算她不应,玖玥也笃定菊清定会照顾好她的儿子。
举步跨出房间,除了面如寒铁的凤赭寒,玖玥还见到了来‘送行’的儊懿。
“凤赭显绝非善类,你要处处小心提防,切勿掉以轻心!”
玖玥冲着儊懿点了下头,缓行几步来到了凤赭寒面前。从昨晚上起,他就不怎么说话了,大约是在心里生着闷气,又或对她有着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埋怨,不愿她铤而走险。
但凡可以,她何尝想冒此风险。既是无奈之举,她相信他总能理解她一番苦心的。
倏尔,她紧紧攥住他的领口把他扯向自己。
凤赭寒始料未及,就势把头低了下去。
额抵着额,她一字一顿地清晰说道:“给我留着你的命!你已经丢下我一次,倘若再有一次,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定要向你讨个说道。敢负我,就算到了地狱,我也要你好看!”话落,狠狠吻上他的唇!
这一吻,仿佛倾注了她所有的柔情,偏到了最后,玖玥又狠心咬破了他的唇。
一点朱红在男人岑薄的唇上蔓延开妖冶的颜色。这点子痛,他皮糙肉厚,自不觉得怎么样。可一想到这痛是她留下来的,他忽然有些舍不得抹去唇上那一抹殷红了。
城门开了!眼见着从中大摇大摆走出的沐玖玥,纵然女扮男装,但那绝色姿容又岂是区区一身男装就能掩盖得住的?
“竟然派了个女人出来,城中没人了还是怎么?”
一将领挟带浓浓挑衅意味的讽刺声一出,瞬间,笑声一片。
由着他们挑衅也好、讽刺也罢,玖玥风华绝代的脸上是一派的云淡风轻,迈着悠然轻缓的步履,义无反顾地朝前走去。
“慢着!”
忽然,一柄长枪横挡而来,生生阻住了玖玥去路。
“军行重地,岂是你一介女流想闯即可轻易乱闯的?”
玖玥轻扫他一眼,唇边浅笑如冰:“我要见凤赭显,让他出来,或放我进去,你们选吧!”
“放肆!陛下名讳,你也敢宣之于口,我非给你点颜色瞧瞧 ……”
横档在面前的长枪行龙虎之势,带起了一阵呼啸风声,眼看就要刺进玖玥胸膛。
“谁准你对朕的‘贵客’无礼?”
凤赭显一面说着,一边从战车上跳下来。虽是在笑,可嘴角蔓延开的阴森笑容却看得人一阵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