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玥并没像皇帝和太后所说,寻机独自逃脱,而是一步一步坚韧无比地走出厅外。
同余锐并肩而战,她的目光坚冷如冰,忽然昂起声调,怒声道:“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身为北漠皇朝的兵,如今却把刀剑挥向自己的君主,其罪当诛!”
不知是被这话音震慑还是怎么,原本交战正酣的‘叛军’竟齐齐地停下手来,或迷茫或不解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向那面带冷酷笑意的绝美女子。冷静得如坚冰般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们真的以为是跟对了主子吗?一旦那位驰王殿下成了最后的胜者,他会把你们一个个都推出来当他的‘替罪羔羊’。届时,你们行刺皇帝太后,一条小命不保,恐还会累及家人也跟着赔上性命。而他,堂堂驰王,却在万千光环之下荣登帝位。试问,你们得到了什么?又为此付出了什么?”
叛军们一听这话,个个面露恐慌之色。
这时,身在战圈外围的凤赭驰不禁咬牙切齿地怒喊:“别听她妖言惑众呢!谁杀了她,本王赏金百两!”
闻言,玖玥不禁勾起了一抹冷然讽刺的笑。她还真是虎落平阳!堂堂的一国公主,居然只值百两黄金?
重赏在前,叛军们又开始蠢蠢欲动。
玖玥面沉如水,不畏无惧,像是在与凤赭驰比谁的声音高,又再扬高了声调,大声道:“陛下有旨,凡就此放下武器的,无功无过。凡倒戈相向,奋勇杀敌的,属大功一件,陛下定当予以厚赏!”
该死的女人!
凤赭驰暗暗在心里诅骂,恨不得将那个临阵动摇军心的妖女碎尸万段。
这时,眼见着一个禁卫颤颤巍巍地要放下武器,凤赭驰盛怒之下,一剑砍下了他的脑袋。血红的双眼杀意大盛,又用剑指着那颗血粼粼的头颅,语音中寒意森森:“谁敢背叛本王,这便是他的下场!”
有了如此杀伐的警告,谁还敢不听他的话?
眼见着叛军跃跃欲试,玖玥心口一沉。终归还是躲不过了吗?
随手拾起地上染了血的长剑,玖玥决定拼死一搏。恰恰就在此时,一个寒气逼人的声音带来了希望。
“胆敢犯上作乱,给我拿下这些叛军!”
竟是儊懿公主,在最危难的一刻赶到了!
玖玥心口不觉一松。然而此时放松似乎还早了些 ……
凤赭驰眼见援军已到,急怒攻心之下,竟把主意打到了玖玥身上。好在,玖玥早有所料,及时对他的疯狂反扑做出了应对。虽是如此,仍被凤赭驰手里挥动的长剑伤了左臂。骤然的刺痛让她思绪有短暂的空白,也就趁着她微微出神之际,凤赭驰长身一闪,竟是往厅中冲去。
玖玥暗叫一声不好,大喝:“护驾!”与此同时,人也已经疾步奔入了厅中。
然而,还是凤赭驰更快一步。手持利刃的他分毫的犹豫都不曾有,闪烁着森寒锋芒的剑尖直指皇帝咽喉。
皇帝大惊之下,一时竟忘了动作。事实上,即便他想躲也根本无处躲藏。只能眼睁睁看着逆子持剑而来,欲取自己性命。
千钧一发,任谁也不会想到,却是坐在旁侧的懿德太后用尽了全身气力闪身而至,硬生生挡在了皇帝面前。
长剑没入身体的声音几乎清晰可闻!
凤赭驰难以置信地看着瞪大了双眼一点点瘫软在地的懿德太后,目光中闪过惊惧的巨大波澜。
“皇……皇祖母?”
小时候坐在皇祖母膝上的记忆不期然从脑中闪现 ……
“来,驰儿,吃块糕点!”
皇祖母的声音那么温柔 ……
“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
凤赭驰踉跄着向后撤出几步,忽然疯了一样地扭头就跑。
玖玥目光寒沉,“给我抓住他!”
“母后……”
皇帝的双眼湿润了。这么些年过去了,懿德太后于他而言始终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毕竟不是亲母子,心里总是存着几分芥蒂。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到了生死关头,却是这样一个他自认为‘可有可无’的母后舍身救了他的性命。这叫他情何以堪?
“皇祖母!”
玖玥的这声轻唤已然哽咽得支离破碎。
“孩子,别哭……”懿德太后用着最后的一丝气力,对玖玥伸出了手。
玖玥忙跪在她身旁,轻轻握住了她颤颤巍巍伸出的手。
“孩子,哀家不是说了,人总有一死。活了这么大岁数,活了这么些年,足够了。现在,哀家也该去……该去见先皇了。儊懿……儊懿……”
到最后,懿德太后只是叫了两声儊懿的名字,却未及有片语只字留下就断了气。
玖玥知道,临到最后的一刻,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唯一觉得不舍的,就只有儊懿公主而已。
事情发生得突然,以至玖玥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及。
而在此时,外面的叛军也几乎给儊懿公主带来的‘援军’清缴干净。只是,当儊懿公主兴冲冲地跑来大殿,想要与母后分享这个喜讯,眼中所见却唯有母亲冰冷的尸首。
皇帝此时见了儊懿,内心无比复杂,“母后是为了救朕才 ……”
儊懿却是看也不看他。一步一步,挪动着如有千斤重的双脚,她表情木然地走到了懿德太后横躺在地的尸身旁。却像是被突然抽光了力气,忽然就跌坐在地。
“姑母~”
玖玥强忍着心中悲痛,蹲下来,本欲扶她起来。儊懿却是重重甩开了她的手。
神智似乎出现了恍惚,有那么一刻,儊懿就那么怔怔呆呆地坐在地上,如石雕一样动也不动,表情木然地看着面相安和躺在眼前的母亲,仿佛并不确定懿德太后是真的‘去’了。直到她去触碰懿德太后的脸,发现原本的温热已被没有生气的冰冷所取代。
顷刻间,如被一道惊雷劈醒,她缓缓地收紧十指,手背上逐渐有青色的脉络显露出来。抬起头,双目紧紧锁住皇帝那张略显孱白的脸。
那一个冰冷的眼神,仿佛刀子,生生要将皇帝割得四分五裂。寒如冰雪的面容,阴沉之中更透出近乎疯狂的扭曲。
“两条命……你欠了我两条命……”
她语音轻缓,却字字仿若凌空坠入河湖之中的冰珠,砸在心口,让人没来由的心头一抖。
触及她目光中的冷厉锋芒,玖玥暗暗地悬紧了心,一瞬不瞬地盯着儊懿,唯恐她做出什么糊涂事来。与此同时,双脚也在悄无声息地接近她 ……
皇帝自觉汗颜,竟是对儊懿的话无力辩驳。一个雅蝶,已叫儊懿恨透了自己。如今,太后又是因他而死……前后两个至亲皆与他有着间接与直接的关联。饶是他想抵赖也不能。
“你皇帝的命金贵,我女儿我母亲就命如草芥,合该被你一个个的害死,对吗?”
“姑母,不是这样的!皇祖母她 ……”玖玥正欲开腔劝说。
“你闭嘴!”儊懿忽然大吼了声,声音直震得房梁抖颤。这是她与皇帝之间的恩怨,不需要旁人置喙插手。
却是皇帝,冲着面容忧切的玖玥轻轻摇了下头。下一刻,目光转回儊懿身上,在他脸上,竟是难得一见的月白风清的坦然模样。
“雅蝶的事,虽然朕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朕心中始终藏着愧疚。今日,那逆子的剑本该刺入朕的胸膛,却是母后代朕而死……你说得没错,朕欠了你两条命。如果你想报仇,就来吧!”
他语声未落,儊懿就已举起了长剑。
“姑母不可!”玖玥焦急喊道,一个箭步上前,按住了儊懿握剑的胳膊。到这一刻,她忽然领悟了懿德太后临‘去’前叫着儊懿名字的用意。那两声儊懿,不安明显要多过牵挂。太后分明是担心,当儊懿得知自己是为救皇帝而死,儊懿会做出疯狂嗜帝的举动。
“孩子,放开手。”
出人意料,叫玖玥放开手的竟是皇帝本人。
在他坚持的目光下,玖玥放开了手,撤后一步。
“动手吧!”
皇帝对儊懿说道,语声平静,仿佛已做好了准备的赴死。
“死到临头,你还来假惺惺这一套。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吗?”儊懿唇边泛着冷笑,眼神充满了鄙夷。
皇帝眉宇之间是目空一切的淡然,“适才,若非母后挺身相救,朕本就应该是已经死了的人。这条命原就是我欠下的,那现在还了不也应该?”
“好,能有此觉悟,也不枉你人间走了一遭。现在,我就送你去见阎王!”
话声落,儊懿猛然间把长剑推向了皇帝胸口。
玖玥全身一震,下意识要拦下此剑。可她的双脚又如何能快过儊懿手中之剑?风驰电掣间,剑尖已抵在皇帝胸前。只要把剑刺入,皇帝绝无活路。
“住手!”
此时跨进厅中的凤赭寒恰好目睹了这‘惊心’的一瞬间,急得大声劝阻。
玖玥来不及为着夫君的平安归来而欣然,要用手去抓住锋利的剑刃,以期能救回皇帝的命。
却就在此时,儊懿右手一松,长剑掉落在地,发出了铿然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