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阿伊莎是从驿馆来。本是想告知女主子‘遇袭’的消息,不想刚刚好被她目睹了有人欲射飞刀的卑鄙行径,就把人按住了。‘闲事’管过后,正事也不能忘。于是走到凤赭寒近前,附在他耳旁……刚说到有百姓在女主子跟前闹事,还没等说仔细,凤赭寒的脸已经黑如铁板。军营也不巡视了,着急就要赶回驿馆去。就算是这样,他仍不忘叫阿迪莱带上那个行刺之人。今日的事,他非要调查清楚不可。
彼时,出了房间想到院子里透透气的玖玥,刚好撞见迎面大步走来的凤赭寒。
心里暗叹一声,又对跟在他身后的阿伊莎投去不快的一瞥。都说了,小事而已不必大惊小怪。结果她还是偷偷跑去‘通风报信’了。
阿伊莎自知理亏,头垂得低低的,甚至不敢同她对视。
“你没事吧?”
尚未站定,凤赭寒忧忡难掩的声音已经响起。
“我这不是好端端站在你面前?能有什么事?”玖玥轻描淡写地一言带过。
“寒儿呢?听说他吓坏了。”
“男孩子,哪就那么娇气了?菊清正陪着他玩。放心,好着呢。”
这时,玖玥眼尖地注意到男人左侧衣袖上有处刀锋划过的痕迹,眸色遂然一冷:“看样子,你这一行也不甚太平。”
“嗯,是遇到了点事。”凤赭寒没打算瞒她。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人——谢瑧!
如果说有谁最不希望他们来到这里,应该非这位谢提督莫属了。难道说今天那些百姓和军营里行刺的人都是谢瑧派来的?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甚至行刺,他果真做得出来?
很快,他们就有了‘答案’,只是同他们先前预想的有些出入。
凤赭寒命人审问行刺的士兵,才知他是因为‘克扣军饷’,气不过,才想着要‘出出气’。
可是又有问题了。既是克扣军饷,士兵想找人算账也该去找那位谢提督,为何气却发在了凤赭寒身上?
再一仔细调查,才知,克扣军饷是在他们来弼州后发生的事。更有人在军营里大肆散布消息,说是寒王下的命令,这些军饷要拿去充公,作公调之用。
士兵们常常一年到头,也就得那么二三两的银子作为偿资,还想着添置些衣物或干脆送回家中,让家人过得好些。自然对军饷宝贝得紧。骤然间得知军饷被扣,一定会首先联想到是凤赭寒意图‘中饱私囊’,怎能不恨得牙根痒痒。那么会有所谓的行刺事件也就没什么奇怪了!
再说街上拦截玖玥闹事的那群百姓,口口声声说是因新来的寒王增加赋捐之税,让他们的日子过不下去。不得已,才当街向寒王妃讨要个说法。
事实上,凤赭寒来弼州也才刚刚一个月而已,对这里的政务都还算不上熟悉,怎可能会不问后果地下此命令?
可是,百姓们不懂,士兵们也不懂。哪怕是空穴来风,听在他们耳朵里也成了真。一心以为是寒王不给活路,他们自是怒不可遏!
“这位谢提督,看样子是想给你我来个下马威。”
凤赭寒语声平淡地说着,声音沙哑低沉,却似是染了夜风寒凉,落在耳中,无端多了那么几分不寒而栗。
玖玥正在修剪一个盆景,闻言不过轻牵了下嘴角,“咱们想要在这弼州站稳脚跟,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尽快取得民心。而谢瑧恰恰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有此作为。让士兵和百姓们都误以为你是贪财之人,为了中饱私囊不顾他们的死活。一旦民心集结,大有山呼海啸之势,自是不再有一丝回还的余地。届时,咱们只有两个选择:一,灰溜溜地逃出这里,滚回凤城,继续做个闲散王爷。二,对他谢瑧俯首称臣。”
这时,从地上跑来跑去的寒儿忽然跌倒了。
见状,玖玥丢了剪子,下意识就要跑过去把孩子扶起来,却听到男人微冷的话音响起,“让他自己站起来!”
玖玥有些不悦地睨他一眼。虽说教养男孩子要相对严厉一些,可寒儿才多大。现在就如此严苛,未免有些过了。
显然,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他们意见向左。当娘的,焉有不心疼孩子的道理?故每逢孩子磕着碰着,玖玥的心就像揪在了一起,只恨不能代替孩子痛。凤赭寒在这一点上则要‘风轻云淡’得多!男孩子嘛,就得学会坚强。如果在他第一次跌倒的时候,有人搀扶。那么他就会下意识产生依赖性。从而第二次第三次跌倒,都会等着人来扶。若是结果刚好相反,哪怕他哭他闹也不去搀扶。那么他以后就会知道,哭闹是没有用的,自然也就会选择自己坚强地站起来。
虽说只是一件小事,但这个中的区别却大着呢。
果然,一开始,小寒儿还拿着可怜又期许的目光望着娘亲,泪眼汪汪。可等了会儿也不见娘亲来扶他,小家伙吭哧两声,就自己爬了起来。然后像是忘了刚刚跌倒的事,又开始满屋子的飞奔。
不经意碰触到某人得意洋洋的目光,玖玥讪讪地扯了下嘴角,回想起未完的话题,漫不经心地送出一句:“看样子,得会一会这位提督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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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王夫妇在驿馆设宴,谢瑧本不想前往。念及对方毕竟是皇封的守城之主,这点‘面子’都不给总有些说不过去,于是带上年轻貌美的夫人前去赴宴。
且说这谢瑧,年岁一大把了,却娶了个都能当他闺女的年轻女子为妻,听说家中美妾更是不计其数,看样子也是个风流的‘主儿’。
见面后,少不得一番寒暄。谢瑧表面功夫了得,对凤赭寒和玖玥毕恭毕敬,丝毫看不出存了不满之意。
凤赭寒提议先饮尽杯中酒。
谢夫人推脱不会饮酒,却遭到了谢瑧的训斥。因为,玖玥在饮酒,谢夫人就不能不喝。
酒喝过后,谢瑧正想夹菜来吃,凤赭寒却突然发难:“大胆谢瑧!”
谢瑧吓得手一抖,筷子掉在了桌上,忙不迭撤出座位,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所谓夫唱妇随,他跪着,谢夫人焉有不跪之理?
“下官不知哪儿做错了,请王爷明示!”
凤赭寒冷哼一声,面寒如铁,连说话的声调都散发着幽幽寒气,“昨日,有士兵胆敢行刺本王,另有百姓当街对本王的王妃挑衅叫嚣。在你的瞎管范围内发生了这样的事,你却连请罪都不曾,是没觉得自己有错还是……没将本王和王妃放在眼里?”
“下官岂敢?”
“不敢吗?本王看,你胆子大得很!来呀,把人带上来!”
话音落,很快,昨日行刺凤赭寒的士兵就被带上了厅堂。
谢瑧脸上表情一寸一寸地转为阴暗,低垂下去的眸子似有什么东西要从凝结成冰的表面破涌而出。
原来,这竟是个鸿门之宴!
接下来的桥段,玖玥最是熟悉不过。谢瑧与士兵各执一词,狡猾如谢瑧,自是不会轻易认罪,却是反咬一口,称那士兵受人蛊惑,欲栽赃于他。至于受谁的‘蛊惑’,还用说吗?
事情到这一步,谢瑧索性连装下去都不想了,未经允准就自行站了起来,语声冷硬果决地说:“下官诸事缠身,不比王爷这般清闲,就不陪王爷用膳了。告辞!”
说罢,转身就要走——
“谢大人确定真的就这么走了?”
此时,玖玥不疾不徐的语声轻飘飘在厅堂内响起,有意味不明的笑意就那么缓慢的一点一点自眼角溢了出来。
“寒王妃有何赐教?”
玖玥微微一笑,黑幽幽的瞳孔亮如宝石般,“赐教谈不上,只是想告知谢大人一个消息。就在昨日,王爷已将账册快马送往凤城。现在追,估计还来得及。只是,谢大人不知送信之人走得哪条路,追起来怕是要辛苦些。”
谢瑧不觉一震,脸上颜色青了白白了又青,显然不曾料到凤赭寒的动作会如此之快!
且不说凤赭寒是如何得到的那本账册,只账册上记录了些什么,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若是账册真地送回了凤城,那他 ……
谢瑧本是个能屈能伸之人,又心思极为敏捷,这会儿只稍作沉吟就快步走回凤赭寒面前,自觉惭愧地跪了下去,“下官知罪。万望王爷念在你我同僚一场的份上,给下官留条活路!”
竟是连挣扎犹豫都不曾就选择了妥协退让,这位谢提督,果不简单!
玖玥眼睛里闪过些许意味不明的精光,唇角亦似笑非笑地上扬。在她看来,谢瑧绝非真的臣服,而纯粹只是想先度过了眼前难关再伺机而动。
终归,这是个危险人物,须得小心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