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玥看也不看那呛声的大臣,清涟如水的目光直视端坐正前宝座上的凤赭显,微微福了下身,语带歉然道:“请陛下恕臣妇不知之罪。闻听先帝薨逝,臣妇心中悲痛,立即便从东越赶了回来。本以为国丧之际,当是举国沉悲。又,为表敬意,我早早换上了这身素衣,想着入宫祭奠先皇。却不曾料想,会是这般光景。怪只能怪我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冲撞了圣颜,臣妇罪该万死!”
一席话,七分真三分假,非但将自己的罪责撇除得干干净净,反而还间接辱骂了凤赭显这个‘不孝子’!
纵然国不可一日无君,然,先帝尸骨未寒,他承继皇位何故要如此‘兴师动众’?举国欢庆?呵!
“无妨。不知者无罪。”
凤赭显不是没听出她话音里的暗贬之意,却并不介怀。事实上,她越是如此,就越让他觉得‘有趣’。而他,已经好久不曾遇到如此有趣的人了!
出了朝殿,玖玥与凤赭寒并肩往宫外而行。一路上,两人默契地只对玖玥此次重返东越有所言谈,却对新帝继位只字不提。直至回到王府 ……
关起门来,玖玥一改云清风淡之态,神色间隐隐露出了几分冷然。
“怎么回事?”
早知她会有此一问,凤赭寒不急于回答,却为她和自己各倒了一碗热茶。
“先喝口茶缓一缓。”
他目光柔柔地看着她。想也知道,她必定是一听到先帝驾崩的消息就急着赶回这里,路上怕都不曾好好歇息过。只看愈显清瘦的小脸就知道了。
玖玥听话地抿了口茶。果茶入喉,带着一丝清甜,果然消解了些许她心中的焦虑。
凤赭寒在她身旁坐下,眸子里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流光,唇边浅笑如冰:“我们都被骗了!”
玖玥并不搭言,只挑眉看他,似在等他的解释。
“其实,从一开始,师傅真正想要匡扶的就不是我,而是凤赭显!”
如同一颗石子投掷在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玖玥心中一凛,表情忽然多了几分肃然。
这是什么意思?从一开始,慕容渊真正要匡扶的不是他,而是……凤赭显?
“这话,我也是从落水心口中得知。至于具体为何,她却不愿多言。”
玖玥站了起来,开始来回在房间里踱着步。良久的沉默过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脚下一顿,转过头来看着凤赭寒,“会不会……从一开始你我的认知就发生了偏移?”
“偏移?此话怎讲?”
“凤赭显那双黑色的眸子,难道你就从未想过什么吗?”
原来她指的是这个……
“不是没怀疑过。只……源从母系,也并非全无可能。”
玖玥点了下头。自然,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她潜意识里仍觉得凤赭显‘不简单’。
之所以说他不简单,与如今他当了皇帝没有太大的关联。而是她打从一开始,就已经觉得这位‘九皇子’有问题了。
“看样子,我有必要去见一见落姑娘了。”
“我陪你去!”凤赭寒自是不放心她独行的。
玖玥想了想,也罢。今日在朝殿上群臣闹了那么一出,不经意间又把他们夫妻推上了风口浪尖。如今,新皇登基,万事尘埃落定。那些朝臣却还闹个没完。在她看来,可不是单纯的不甘心作祟。她更倾向于是这些人合力唱了一出戏。有人唱白脸,有人唱红脸。合起来就是一出精彩绝伦的戏。为的,是将他们‘赶’出凤城!
既然有人已经开始针对他们夫妻唱起了双簧,那么,还是小心些为妙。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不多时,凤赭寒和玖玥双双乘马车往城西而去。据说,落水心在那里置办了宅子。在那里,应该能找得到她。
只,马车行至半路,却被人拦了下来。
“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岂不更便捷?”
这声音——
凤赭寒和玖玥相视了一眼,说全无诧异是假的。虽说从前这个‘九弟’就喜欢神出鬼没,可如今他万金之躯,想走出皇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出现在这里已叫人匪夷所思,更遑论,他还精确地预料到他们会在此出现。
“参见皇上!”
双双下了马车,凤赭寒和玖玥正欲行礼,凤赭显虚抬了下手,笑呵呵道:“这是在宫外,不必拘礼!”
说着,目光直勾勾落向玖玥,竟是毫不避忌凤赭寒就站在一旁,灼灼的逼视,直要把她看穿一样。
“你们在好奇什么,我心知肚明。何必舍近求远?直接问我岂不更痛快?”
“那就请皇上给个明确的回答,也好解了我夫妻之人心中之惑。”玖玥顺阶而下,从善如流地说道。既然有人愿意主动替他们解除困扰,正中下怀,自然她就不必再舍近求远地去见落水心了。
“说可以,不过朕有条件。”
就知道他不会轻易告知!
玖玥冷冷一笑,“皇上且说看看。”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凤赭显面上的笑容不减,嬉笑间,少了帝王的威严,倒多了些许亲切之感。
不过这可不是玖玥第一次与他打交道,会被他用作‘掩饰’的笑容欺骗她也就不是沐玖玥了。这位昔日的九皇子,心机之深沉,远非她所能想象。
“好!”几乎不假思索,玖玥应诺了下来。
“玥儿!”凤赭寒眸色中隐隐涌起了风雷之气。这凤赭显,以前就曾当着他的面‘调戏挑逗’玥儿,显然是对玥儿‘别有居心’。他怎能放任他们独处?
“放心吧,皇上又不是豺狼虎豹,难道还怕他吃了我不成?”玖玥似笑非笑地轻撩粉唇,看似唇边保持着一丝浅浅笑纹,眼睛里却毫无笑意。
凤赭显冲着凤赭寒递去一个挑衅的眼神,就与沐玖玥双双进了不远处的一个茶庄。
彼时,茶庄已叫凤赭显整个包下,就连端茶递水的都换成了他近身的奴才。
玖玥唇角翘起的弧度莫名一深,忍不住打了声趣:“眼见着可真是成了皇帝的人,这般小心谨慎,是怕有谁想毒死你吗?”
“大胆——”
正在斟茶的太监听了她的狂妄之言,正要狐假虎威地训斥几句,却被凤赭显一个斜挑的目光吓得立即止住话音。
“朕在与寒王妃聊天,也有你置喙的余地?”
“奴才不敢!”
“滚出去!”
“是,奴才这就滚,这就滚 ……”
这一幕,对于自小在皇室中长大的玖玥来说,早已司空见惯。通常在奴才们眼里,主子就是‘天’,让他们活,他们活,让他们死,他们也绝不敢苟活。尤其在宫墙之内的奴役制度,更为严苛。但凡当主子的看不惯哪个奴才,直接拖去打杀都是常有的事。
显然,适才斟茶的太监是还没摸准这位新皇的脾性,才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这是凤赭显心情好,不然,一怒之下割了他的舌头都说不定。
“皇上不是有话要说吗?臣妇洗耳恭听!”
玖玥不愿在此多做耽扰,早听完早走人。
“你就这么不喜欢跟朕呆在一起?”年轻的显帝面露郁郁之色,像只被遗弃的小狗,好不可怜。
“皇上说笑了。臣妇卑微,怎敢与陛下天子之躯相提并论?”玖玥面无表情地同他打太极。
“那如果朕说了,有什么奖励?”
显帝眨着一双黑灿灿的深邃瞳眸,笑面春风。
“皇上连天下都拥有了,竟还问臣妇要奖励?传了出去,岂不要贻笑大方?”
如果说凤赭显像是一团棉花,压不扁揉不烂,一拳打上去,一点力道也体现不出。那么,玖玥则是一汪清水。软的也好,硬的也罢,任凭什么手段在她身上都全无效用。
如今,这两个人碰到一起,可不就是‘针尖对麦芒’吗?
“如果朕说,朕想要的是你呢?”
如此‘惊世骇俗’之语,换做别的女子,或惊喜,或惊讶,早已经心乱如麻。偏玖玥不似那般俗物,闻言只略挑了挑黛眉,清冷的声线无半点温度,“陛下抬爱,臣妇倍感惶恐。只臣妇今生早有良人,若陛下愿意等,就许你来世,如何?”
“哈哈哈哈……你果然是个有趣的女子!”
既不答应,也不拒绝,而是‘推脱’,且这一推就推到了下辈子。呵呵呵,真亏她想得出。
言归正传!
“你不是想知道朕的‘身世’吗?大概你也已经猜到了些。朕倒更愿意听一听你臆测想象出的桥段。”
“臆测想象终归并非事实。关乎皇上,臣妇不敢妄言。”玖玥做出谦卑之状,再一次被提起的身份之别忽然间变得分明起来。
显帝微微眯了下黑幽幽的眸子,很不喜欢她刻意拉开彼此间的距离。还是以前好,虽她从没给过自己好脸色,说出的话也句句带刺,可却比现在要‘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