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蝶的丧礼上,皇帝派了皇后前来,也算给足了儊懿面子。只这夏皇后,满脸的不耐,分毫看不出逝者已矣的伤怀之色。更不曾着素衣以表奠慰之情,分明就是来走过场的。
碍于身份,儊懿本该出府相迎,此刻却只是定定地坐在女儿灵堂前,动也不动。
像是夫妻俩商量好的,她不动,尹江亦没有任何动作。对这位不请自来的皇后娘娘,他们非但没表现出基本的尊崇,反倒将‘客人’晾在了那儿不管不顾。可以想见,夏皇后内心会有多么愤懑!
不过生气归生气,谁让她今天是带着‘目的’来的。她不能有负陛下所托。
于是,强自按压下胸臆间燃烧的怒火,她走进设置灵堂的大厅。黑白相间的颜色,无端营造了一股阴森诡异的氛围。她厌恶地挑了挑眉峰,以一声轻咳作为开场白。
本是想告知尹江夫妇她的到来,岂料,这夫妻二人即便听见了她的咳嗽声却仍对她不闻不问,竟丝毫没把她放在眼里。
可恶!!!
夏皇后的表情已有些挂不住。要是换做平常,她非要给目中无人的儊懿和尹江一点颜色看看不可。可今日这种场合……还是算了。她也失去过孩子。将心比心,倒是能体谅他们此时此刻的哀恸。
清了清嗓音,她雍容开口:“闻悉雅蝶出事,陛下与本宫无不痛心疾首。陛下特命本宫来此吊念,以表哀思。儊懿,尹侯,节哀顺变!”
此时,同在厅堂之内的还有玖玥。儊懿公主此时俨然对一切都不管不顾。她是想看看,来此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听了夏皇后丝毫不走心的几句吊唁之言,玖玥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一抹并不显然的冷笑。
痛心疾首?逝者已逝,她何必还来说这些‘假惺惺’的话,让活着的人郁结心生。
终于,雅蝶自灵堂前站了起来,一身素洁白衣,少了些许军中走动时的飒然犀利,倒多了那么一丝丝的风霜之感!
缓步走到了夏皇后面前,她凝然不动的表情没有一丝起伏波澜,眸色冷沉,分明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表皮之下翻涌滚动着,好像随时可能会爆发出来。
“我兄长仅是叫你来吊唁的吗?难道……他就不曾让你转达愧疚之意吗?要不是他,我的雅蝶也不会死 ……”
“儊懿慎言!”夏皇后板起脸来,厉声苛斥。“雅蝶的死,怎会与陛下相关?是她自己犯了律法在先,会有这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 ……”
尚未把话说完的夏皇后戛然止声!瞳孔微微一缩,腮边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看着忽然变脸的儊懿,双脚竟不由自主地向后挪动。
“你……你想做什么?本宫是皇后,你胆敢无礼,本宫定要你 ……”
倏然,儊懿闪电般出手,竟狠狠扼住了夏皇后的喉咙!
此举引得厅堂内一片片震惊的抽气声。对方乃一国之后,儊懿怎能如此胆大妄为?
“来……来……”夏皇后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眼睛瞪得大大的,铜铃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儊懿。尽管用力扑腾挣扎,奈何竟分毫撼动不得她。
尹江只冷眼看着,并不相劝。倒是凤赭寒,举步作势上前,却被玖玥一手给拦了下来,并对他摇头予以暗示。
在她的印象和认知里,儊懿公主绝非‘轻举妄动’之人。何况,雅蝶的大仇未报,她不会让自己出事。故,她猜想,儊懿此举不过是吓吓人罢了。谁叫夏皇后口无遮拦,人都死了,竟还要侮辱雅蝶的灵魂 ……
果然,就在夏皇后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儊懿突然松了手,然后目光冷然地看着夏皇后软绵绵地滑坐在地。
“我知道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回去告诉我那位兄长,雅蝶死得不明不白,在查明她的死因前,我绝不离开凤城半步。若是我那位兄长因此生出不满,要杀要剐随便他。至于你……倘若再敢口出妄言,管你是谁,我都照杀不误!”
夏皇后是真的怕了,由心往外地感到恐惧。此时在她面前的儊懿,宛若地狱里走出的‘恶鬼’。她毫不怀疑倘若自己说些有的没的,儊懿真的会生生掐死她。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夏皇后全然不顾形象,几乎是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她走后,布设灵堂的大厅终于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儊懿坐回原处,怔怔望着灵堂的某一个点,目光却并无焦距。尹江则站在她身旁,夫妻俩的手紧紧相牵,仿佛在用这种方式支撑着彼此勇敢地走下去。
玖玥心有不忍地别开目光,却蓦然捕捉到一抹快速消失眼帘的身影。几乎不做他想,玖玥快步即追了出去。
那人似有意引着玖玥出现,走得并不是很快。玖玥一路尾随,直到进了一条巷子,才止住了步子。
慕容渊,果然是他!
此时,在她面前背身而立的人缓缓地转过身来,那张苍老的面容不是慕容渊又是谁?
她敢笃定,慕容渊会在此时出现在公主府,绝非偶然。
脑中蓦然闪现的念头如同一记惊雷,瞬间炸了开来。玖玥连吸了几口气,却怎么也遏制不住心口随之涌上的惊怒。
“是你设计的,对不对?”
她没头没脑的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好在,慕容渊听懂了,只勾起嘴角笑了笑,不置可否。
玖玥止不住嘴唇的颤抖,心口似沸水般滚烫地翻腾着,可她却感觉浑身是冷的。
“你处心积虑,设计让雅蝶死在了狱中,无非是为了激怒儊懿,让她离不开凤城,对吗?”
慕容渊不言,抬头看了眼天边卷起的深色云层,表情颇有些耐人寻味。
见他并不否认,玖玥的心沉了又沉。就在前一刻,她绞尽脑汁犹未想明白究竟会是何人对雅蝶下此狠手?是皇帝?不,皇帝已同儊懿谈好了条件,既能让儊懿走得远远的,他何必‘出尔反尔’,徒增烦扰?那么会是皇世子、驰王?似乎他们也并无理由这么做。儊懿并不涉及党派之争。凤琅邺也好,凤赭驰也罢,虽然遗憾未能把她拉进自己的阵营之中,却更担心她会成了对方手里的一把‘利剑’。是以,儊懿离开,永不涉及党争,貌似对他们才是最好的结果。
玖玥几乎想了一切可能,也排除了一切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慕容渊!
她怎就忽略了他?慕容渊此人手段阴毒,甚至已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眼见儊懿与凤赭寒越走越近,他自然不希望这条看似对凤赭寒最有助益的臂膀就此断折。于是,他使出了肮脏的手段,害死雅蝶,激起儊懿心中滔滔不绝的恨意。为了报复皇帝,替女报仇,没有人怀疑儊懿将会倾尽一切。
“为什么?雅蝶,她还只是个孩子 ……”
迎视着玖玥闪动冷酷锋芒的一对眸子,慕容渊笑了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连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闻言,玖玥毫不掩饰鄙夷地冷冷一笑:“不拘小节?你所谓的不拘小节,就是草菅人命!慕容渊,别再为你的野心找借口。这一切的一切,全拜你所赐。若非你当初的一意孤行,我娘不会死。若非你的自私行径,我夫君不会忘了我更致我们夫妻情断、父子骨肉分离……我父皇说得没错,你害了我娘还不够,现在又来残害我的人生。然,我不是我娘!我不会天真得以为结束自己的生命,就能从你扭曲的价值观里解脱出来。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由你!”
慕容渊幽幽叹了口气,“丫头,何以你会如此固执?与我联手,不好吗?把你的男人推上至尊之位,你将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这难道不好吗?”
“如果那个至尊宝座是他想要的,我会帮他达成所愿。只一点,你,休要再妄想操控他的人生!只要有我在,必不会让你如愿以偿!”
慕容渊不再与她声辩,嘴角依然噙着从容泰定的微笑,举步要走,却在行至玖玥身边时止住了步伐。
玖玥不解地转身,却见凤赭寒不知何时竟出现在巷子口。
“师傅,雅蝶之死当真是你所为?”
凤赭寒的表情看似波澜不兴,然则身侧悄然攥紧的手却出卖了他故作镇定的事实。
“我没有害死她。!”
慕容渊淡淡说道。并非狡言自辩,而是他真的不认为雅蝶是被他害死的。他仅是设计让那丫头失了清白,哪知她不堪重辱,竟选择了自缢。
凤赭寒忽然闭上了眼。良久,当他再度把眼睛睁开,在那琥珀色的瞳仁深处已恢复了最初的平静。仿佛刚刚有一瞬间闪过的悲凉仅是所见之人的错觉。声音寡寒,却字字透着坚决:“我会完成师傅的心愿。不过,是用我自己的方式。倘若师傅再擅作主张,那么,就别怪我不顾惜师徒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