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风雪停了。
深宫之中一片寂静,龙床的帷幔下皇上正在做梦,额头上的汗水不断的冒出,嘴里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大叫不止。
莲安在一旁不停的擦着汗,焦急的唤着:“皇上,皇上醒醒!您做噩梦了。”
梦中之人似乎没有听到这呼唤声,依旧在梦里挣扎,忽然他从床上跳起,抓住悬挂在墙壁上的利剑,朝空中刺去,反复几次后,他才将剑丢掉,继而悲痛大哭。
大太监莲安知道,此时若大声呼唤,皇上必定能醒来。
“皇上!皇上!您醒醒!”
皇上豁然睁开眼睛,汗水湿透了衣衫,他大喘着气,眼底的血色清晰可见。
“去给朕拿药来。”皇上喘息道。
随后小太监端着药丸呈上,皇上和着参茶喝了下去,靠在床头平息着狂跳的心脏。
“莲安,兰妃来了。”他痛苦的捏着额头,说道:“兰妃向朕索命来了。”
“皇上,兰妃娘娘并非向您索命,只是太过于思念您所以过来看您来了。”莲安小心翼翼的说道。
自从兰妃死后,皇上的精神一日不济一日了。
“不,她恨死了朕。她在梦里不知一次要刺杀朕,朕也不止一次的在梦里杀了她。朕无脸面对宴儿,更无法面对宴儿,看来兰妃是不希望朕亲近这个女儿了。”
“皇上,您不是已经赐了长乐公主免死金牌了了吗? 以后再公主无人再敢明着欺负她了。”莲安为皇上解心宽,至于背地里有没有暗害,这就由不得任何人了。
皇上点了点头,觉得心里也好受了许多。
或许兰妃正是希望如此,或许她真的有在天之灵也说不好。
他永远都无法忘记,当他将白绫勒住她的脖颈之时,她怨恨哀伤的眼神,她诅咒他:“不得好死,不得善终!”
他何尝想杀她?十三年了,无论他怎么付出,她的心里始终没有他。
十三年了,作为一个帝王,他被她牵着鼻子走了那么久却始终得不到她的一颗心,他倦怠了,无力了,所以他决定亲手杀了她,他得不到的就毁掉好了。
他杀了兰妃,却不敢让迟宴知道,这是他心爱的女儿,他不想要让她知道他杀了她的母妃,不想要她和自己成为仇人。
或许这时间真的有鬼魂作祟,否则,她死了之后,为何他不能亲近女儿,每每看到她就会头疼不止,当晚必然会噩梦连连。
梦里全是血流成河浮尸百里的景象,梦里全时被他斩掉的人头,绕着他缠着他让他不得安生……
服了药丸之后,不久皇上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刚才心头那股压抑与恐惧感消散了许多。
“莲安,明日着国师再炼些丹药出来。朕吃着甚好。”他吩咐道。
“放心吧皇上,明日老奴就去。您快些休息吧!”莲安落下了帷幔,命人又往香炉内填了些安息香,这才静静的退了下去。
凤阳宫,幽兰殿内的蜡烛已经燃到尽头,流素着人又换上了新的蜡烛,床榻上公主的脸色苍白,额头滚烫,尽管已经服了御医给的药却依旧是高热不退。
太子迟容轩来来回回已经三趟了,见迟宴依旧不睁眼,担心着不肯离去。
眼见已经是子夜时分,流素不得不再一次劝说太子离开。
“姑姑,请你一定要照顾好阿宴,若是她烧退了,醒来了明日一早就派人去东宫通知本宫。”
“太子殿下放心,奴婢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公主,还请太子殿下保重身体,速速回宫歇息去吧。”
迟容轩眉头紧皱的看了迟宴半天,这才十分不舍的离去了。
风阳宫的可供使唤的太监一共四个,婢女一共有八个人,前半夜大家都忙活的累了,流素让其他人都去休息,桃朱不肯硬要留下来和流素一起伺候迟宴。
两个人一直守着公主,不断的用冷毛巾给她敷额头降温。
终于两个人有些撑不住了,就在桃朱低头打盹的时候,殿门吱呀一声响了,一阵冷风袭来,她睁开了朦胧的睡眼,却发现殿内站着一个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景王爷迟瑾年。
“王爷!你怎么来了?”桃朱惊讶的叫来。
流素换了盆水回来,刚走到门外就听到桃朱的叫声,她疾走两步走进殿内,看到她正在和迟瑾年说话。
“桃朱,你小些声音是打算让人听到吗?”她低声的呵斥桃朱。
桃朱忙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对不起,姑姑我知错了。”
“不要紧!”流素不再责备她,忙将景王爷请进内室:“王爷,今天的事情相比王爷已有耳闻,公主今天受了不少罪,现在还在昏迷之中未曾醒来。”
迟瑾年看着躺在床上之人,她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双唇干裂,失去了往日里嫣红水润的色泽,黑色的长发散乱在枕上,宛若一枝正在枯萎而去的娇花,要多憔悴便有多憔悴。
他心念一动,胸口觉得微微有些痛楚。
“流素,可否让本王单独陪她呆一会儿?”迟瑾年回头问道。
“王爷,请便!”流素恭敬的朝他福了福身,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桃朱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忙跟着出来,小声的说道:“姑姑,深夜景王爷单独来宫内看公主不太好吧。万一此事传出去,对公主的名声有损。”
流素斜了她一眼,淡声说道:“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我们不说,其他人怎么会知道?”
桃朱挠了挠脑袋:“也是啊。不过,姑姑我怎么始终觉得这件事于礼不合啊……”
“人不大,操心的事儿到不少。不是困了吗?早些去睡吧。”流素催着桃朱离开,自己顺手轻轻的将殿门关上了。
桃朱回到卧房内,始终觉得有哪里奇怪:“流素姑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们不应该守着公主才对嘛?”
迟瑾年坐在床榻边,抬手摸了摸迟宴的额头,温度不那么灼手,看来高热已有消退的迹象了。
他伸手取过放在卧榻旁边的一碗水,用勺子稍微取了些,轻轻的灌入了她的口唇之中,帮她润润的已经脱了皮的嘴唇。
“母妃……带我走吧……”迟宴在昏睡之中有些恍惚,口中开始断断续续的呓语,双手在空中挥舞着想要抓住些什么似的。
迟瑾年将手伸到了她的手中,她如获至宝般紧紧的握住,再也不肯松开。
“你可真是像极了……华妤……”迟瑾年喃喃道。
华妤是兰妃的闺名,这个名字在他的舌尖之上滚了十三年却再也有叫出口,这是他心口一块伤疤,不容人揭开的伤疤,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敢去碰触。
十三年了,她的模样在他的脑海中早已经淡化了许多,不似以前的那般鲜明了,十三年了也该忘却了她。
他也曾经想过重新找一个女人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但是不管再遇到谁,总有一种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觉。
还记得宫倾那日,她爬上了宫内最高的凌霄阁,在那里可以俯瞰京城的全景,她一身手持火把一身素镐站在朔朔冷风之中,云霄阁下兵马越积越多,她凄然一笑,将手中的火把朝阁内一丢,冲天的火光随风肆虐而起,顷刻间吞噬了云霄阁,她凄厉的声音在风中回荡:“我朝阳公主誓与大祁共存亡!”
皇兄一身戎装在阁楼急红了眼,大吼:“来人呐,冲上凌霄阁,本将军要活的!救下朝阳公主赏金万两!”
“你休想!我将在这烈火中与我的国家永存!”她扬天大笑,却泪流满面。
他本不该出现在那个地方,深知皇兄已经觊觎公主已久,但是他却忍不住还是赶到了阁楼之下,看到她将要在烈火中化为灰烬,他心头一震,伸手搭箭朝她射去。
箭矢穿入她的胸口,那穿透的力道和疼痛使她站不稳脚跟,朝阁楼下栽去,他飞身跃起,在空中接住了急速坠落的她。
十日后,皇兄登基称帝,凌霄阁被付之一炬在不存在,那日在凌霄阁下驻足的所有的将军士兵,除了他之外,都如数被斩身亡。
天下从此只知道,朝阳公主与凌霄阁被烈火焚化!却,不知道,三个月后宫中无端出现的美貌女子,正是那日“死”于大火之中的朝阳公主。
认识朝阳公主那么多年,他从来不知道那样柔弱的身子里竟然蕴藏着如此惊人的力量,她的性子如此的刚烈,也是那一日,多年的倾慕一瞬间化作了深深的喜爱。
十三年后,她的女儿竟然也这般的决绝,竟然以生命为赌注威胁皇兄将免死金牌给了她。
他还真是小看了这个丫头,狠起心来绝对不必任何一个男人差!
不知何时,迟宴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发现景王爷正坐在她的身侧发呆,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一喜,翻身要坐起,忽的发现他的手掌竟然还在自己的手中紧紧的握着,她心中顿时觉得一阵甜蜜,又闭上眼睛,小手装作无意识的摸索着他的大手。
他的手掌温热,手指修长,掌心略显粗粝,想必是常年习武所致。
她正细细的感受着,却听到他的温润如玉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略略的带着几分暗哑:“醒了就不要在装睡了。”
迟宴扑哧一声笑了,睁开了眼睛,苍白的脸色之上,表情瞬间的生动了起来:“皇叔怎么知道阿宴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