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间的寒芒一闪而过,迟宴抬了抬手,最终还是放弃了。
皇上如果此刻被她刺死了,宫中必然会大乱,她能不能活着走出养心殿还是个问题。
更重要的是,如果皇上此刻死了,太子能不能顺理成章的登基?会不会就此成为此次斗争的牺牲品?
迟瑾年呢?他被褫夺了兵权,皇城四周全是禁卫军。如果他想要入宫擒王,必须要有自己的势力。
而那些势力都被皇上给排斥在了京城之外和边疆之内,一旦他举事,皇上必然会痛下杀手,内外合围之下他能不能杀出一条血路直指帝都?
“公主,时候不早了您该回了。若是今日之事传出去,对您对奴才都不好!”莲安瞧着她的脸色,低声的说道。
迟宴点了点头,收回目光,缓缓的朝外走去。
第二日皇上依旧沉睡不醒,眼看就误了上朝的时辰,莲安见皇上不妙,便传了御医来,并且派人前往康乐宫禀报皇后。
皇后娘娘赶来时,御医已经为皇上施了针,他已经悠悠转醒了,正有气无力的靠在帛枕之上喝着汤药。
皇后上前伏在他的身侧,双手握着他枯干的手,满脸的忧虑之色:“皇上,您感觉可好些了?”
皇上轻轻的点点头,轻轻的拍了拍皇后,笑着安慰她:“放心吧,朕死不了!”
“你可记得昨夜之事?”皇后问她,金色的步摇在鬓边晃动,闪动着冷艳的光芒。
皇上揉着昏沉的额头,缓缓的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忘记了也好。”皇后接过宫婢手中的药碗,亲手将药汁喂到他的口中去。
皇上喝了一口,将她的手推开,他早已经厌倦这苦药汤子,一直从嘴巴苦到了心里去。
“皇后,朕怕是时日不多了。”皇上目光呆滞的望着屋顶,忽然说道。
皇后心尖一颤,眼圈倍觉酸涩难忍,她开口竭力的压制着情绪:“皇上您怎么这么说?您是真龙天子,福泽延年,岂会是这么年轻就去的?”
“华妤一直来找朕!她说她不会放过朕的!皇上仰天叹息,话语间似有无尽的悲凉。
“皇上可是后悔杀了她?”皇后轻声问道。
“后悔?”皇上的目光中有了一丝光亮:“不后悔!朕从来不会后悔!朕爱了她那么多年,她都看不起朕。以前嫌弃朕是一介武夫,后来又骂着朕是窃国贼。朕耗尽了心血去哄她,却落得如此下场。她的心始终不属于朕。既然不属于朕,那朕就毁了她!”
皇后唇角漾出一丝苦笑,当年她嫁给他之时,父亲就说过他生性凉薄,人多猜忌狠辣,不是她的良人,她不信。
如今看来,不光她这么多光阴被他辜负,最惨的就是那朝阳公主了。
当年,他一见朝阳公主就心动不已,心心念念都是她。
甚至在梦中都喊着朝阳公主的名字,想要得到她。
“皇上,您是思虑过重了。”皇后起身,动作轻柔的帮他揉捏着疲倦的身体:“御医怎么说?”
“御医也这么说。御医还说朕是身体略有亏空,让朕少临幸后宫。”皇上抿唇,捻着下巴上的胡须笑道:“虽说朕身体亏空,但是朕觉丝毫没有觉出来临幸后妃有困难。”
“皇上威武。”皇后笑道。
“那御医有何建议?”
“他倒是建议朕放一放朝政,歇上一阵子。”皇上眯着眼眸,十分享受皇后的揉捏。
“哦?”皇后的手微微一滞:“皇上是何打算?”
皇上睁开眼眸,牵起皇后柔滑的素手,说道:“朕有这个打算。”
江山社稷虽重要,但他还不到五十岁,不想身体早早垮了去,无法享受眼前这无尽的荣华富贵。
皇后窃喜,面上却依旧平静若水:“臣妾也是这个意思。皇上的龙体重要。不若,皇上选个地方去静养上一段时日。臣妾陪着您去。而太子就留在此监国就好。您看?”
皇上微笑,目光微妙的看了眼皇后,点了点头:“也好。留老三与他一起监国吧。”
皇后怔住,许久她缓缓的笑开,口中吐出一句话:“皇上思虑的极是!”
翌日早朝,皇上的旨意便下达,他将于三日后去京郊的三清观静养两个月,国事交由太子执管,三皇子在一旁辅佐,遇到意见不一需要与三皇子商量,如果两人意见不统一,不能裁决之事,速速命人前去三清观询问圣意。
旨意一下,朝上一片哗然。
朝臣纷纷劝谏,太子监国乃属正常,三皇子应该予以辅佐,太子只需要听取三皇子与众臣意见即可,并不需要与三皇子政见达成一致。
太子是未来的皇上,既然由太子监国,那太子自然有全权处理之权,也不必须要经三皇子同意。
皇上虽然命三皇子辅佐,但是实际上三皇子扮演的角色是与太子共同执政。
这样着实不妥!
皇上一意孤行,将列位臣工的意见驳回。
下朝之后,流言便在宫中迅速传开,太子有被废的迹象,三皇子深得圣心,即将被立为太子。
“荒唐!太荒唐了!”康乐宫中,皇后大发雷霆,宽大的袖摆拂过将玉器摔的尽碎。
宫女们吓的跪了满地,战战兢兢的喊着:“娘娘息怒!娘娘保重凤体!”
生怕一个不小心,怒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被皇后折磨个生不如死!
“太子呢?太子怎么还没有来?”皇后厉吼,满头金钗狂乱舞动,彰示着她心底的无穷戾气。
“母后儿臣来了。”太子进入殿内,看到满地碎裂的玉器,母后广袖低垂站在大殿中央,纤长的指尖正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淌血。
迟容轩敛眸上前,轻轻的握住她的手翻转过来,她的掌心不小心被刺破,涂着蔻丹的长甲也断裂了几根,血液就从那些伤口流淌出来。
他皱了眉,从袖中掏出素色的锦帕,轻轻的将她手指缠上,一切做的那么的自然。
皇后柳眉高挑,眸中神色又怒又痛,她的儿子怎么就不如萧贵妃的儿子了?三皇子要与太子一同监国凭什么?
“太子,对于今日你父皇下旨一事,你有何看法?”她强压着盛怒,以至于喉咙间的声音颤抖,听起来十分的怪异。
迟容轩却像没有听道她说话一样,将她的伤口包扎后,轻声细语的嘱咐道:“母后以后万万不可发这么大的脾气了,伤了凤体叫做孩儿的心疼!”
“太子!本宫跟你说话你听到了没有!你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做太子的样子!”皇后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一发不可收拾,她气昏了头,抬手就狠狠的朝迟容轩的脸上扇去。
啪~
宽大的袖摆带起一阵强劲的掌风,清脆的掌掴声过后,太子踉跄不稳跌倒在地,玉器的碎片扎进了皮肤,白衣霎就被血染红,颜色诡异妖娆。
他抬起头,白皙如玉的肌肤红印立透,唇角也渗出一丝鲜血,他凄惨一笑抬手擦去了唇边的血痕:“母后的气消了吗?若是没有消气,那就请继续吧!”
语毕,他竟然将自己的另外一侧脸颊凑了过来,长眸闭起等待着她的掌掴。
“轩儿~”皇后悲鸣一声,心痛如同千把利刃在绞割,她跪在了那碎片之上,膝下传来一阵锐痛,却不及她此刻的心情沉痛。
她的儿子生来便是龙章凤姿,读书更是才思敏捷无能能及,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善良。
这深宫之中什么都能容得下,唯独容不下善良。
他是做皇帝的人,要有虎狼之性情,可他偏偏就生就了一副绵羊般的脾性,这样的性格是皇上所无法容忍的!
“我的轩儿!母后对不起你!”她捧着迟容轩的脸,手指心痛的拂过血红的掌印,眼泪滂沱而落。
再开口时,她已经是泣不成声了:“母后无能!是母后无能!”
如果她能宠冠六宫,想必皇上也能爱屋及乌,喜欢太子!
迟容轩胸口窒息,喉间哽咽不已:“此事不怪母后,轩儿不能令父皇满意而已!”
“不!不是!”皇后胡乱的摸着眼泪,咬牙狠道:“最该怨恨之人便是你的父皇!他太过偏心了。我的轩儿哪里不好了,他就这般的看不上!无妨!无妨!轩儿,既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母后愿意为你破釜沉舟!赌上我王氏一族的荣耀也要将你推上那至尊之位!”
“母后!”迟容轩开口呼唤,悲从痛中来:“难道那个位置就那样重要吗?为了它值得把整个王氏一族拖进来吗?”
皇后抬手,将他鬓边微乱的发丝理顺,悲凉的目光透出几分决绝:“值得!如果没有本宫便没有王氏一族今日的荣耀。本宫要赌一把,赌赢了王氏至少几十年来昌盛不息。赌输了,这也是王氏的命运,也是王氏该为本宫做的!”
“那父皇呢?”迟容轩握住她的手,切切的说到,“难道父皇你也不爱了吗?”
皇后凄然一笑,缓缓的站起身来,殿外夜色苍凉,黑漆漆的穹顶看不出一丝光明,在黑暗中穿行了太久,她都快要忘记了光明的温暖:“爱!但是,我更爱我的儿子!”
“母后!”迟容轩攥住她逶迤拖地的裙摆,痛泣道:“你这是逼着儿子成为罪人呐!”
“本宫都不怕,你怕什么?”皇后霍然弯腰低头,凤目圆睁盯着他的脸颊,低声说到,“你只在宫中监国即可,这两个月内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理会,只要一心一意的监政即可。”
迟容轩愕然,从皇后的眼中他读到了她不顾一切的决心,这决心使得她如飞蛾扑火,即便知道会被烈焰焚身,她也在所不辞!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迟容轩!
“答应我,轩儿!”
迟容轩闭上双眸,泪水从面颊滑过,一股巨大的悲凉将心头笼罩,他咬牙似是下了万般的狠心:“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