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以为钦天监所言言过其实,此事当是从长计议才对,切不可如此草率,须知公主也是千金之躯,怎容糟践?”
一些看不过去的大臣站了出来替沈蘅说话,起初这种呼吁声还是有点起效,只是碍于皇帝久久不出声,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既然是有心要置沈蘅于死地,又怎会因旁人的三言两语就动了恻隐之心?
从小的角度出发,皇帝这样的做法是无可厚非的;可从大的角度出发,皇帝这样的行为就只剩下卑鄙于无耻二字。
太监很快取来笔墨放在沈蘅面前,沈蘅也没有犹豫,伸手便是奋笔疾书。浓墨渐渐散去的时候,功成身退,纵然战果称不上是赏心悦目,却也无伤大雅。更让大臣们看在眼里的,是那一份义不容辞的英勇无畏,或许这才是这个人到现在都还能坐在这个位子上不为之动摇的原因。
皇室子女,娇生惯养。本来还以为这区区一个长乐还能给皇室添几分荣光,可如今看来,这是荣光不成反结怨了。
收了执笔,这东西很快就送到了钦天监面前。
望着那些个人低头沉眉长篇大论,皇帝的脸色也有些怪异,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却见沈蘅依旧从容不,淡定如初。
“不知长乐公主八字如何?”
闻声,沈蘅抬头,却见说话之人正是一直以来都在冷眼旁观的赵怀和林怀德。
沈蘅心中暗暗叹气,这些人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这是多想看她的好戏啊?只是,她没有想到仅是这一些名不见经传的流言,却能将她逼到此等地步,更没有想到这赵怀竟有能力煽动民心,让这红衣楼倾尽全力都没能让这一场云雨平息下去。
赵怀声音落下,钦天监却是摇头不语,这个时候皇帝发话了:“卿家有话大可直言。”
皇帝的一句话,瞬间就像是给钦天监喂了一颗定心丸。虽然钦天监也知道自己的演技是拙劣的不能再拙劣了,但这个时候演技再好也只是一个过场,所有人想要的,都不过是一个结果罢了。
沈蘅眼睁睁的看着赵怀向她投来的笑意,那阴沉的笑容之下,潜藏的还有仿佛已经是看到了胜利的喜悦。
权势让人贪得无厌,恩恩怨怨亦咄咄逼人。在赵怀的眼里,他们之间的很多事情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无论是林怀德的种种失足,还是日前皇帝初醒之际的算计,都该有个了断了。
他和萧缅这个老狐狸苦苦争斗了大半辈子都是不分高下,谁知萧缅死了,却送来一个沈蘅。而自己,还偏偏就三番两次的败在了这个黄毛丫头的手里。
当然,这些东西尚未见光,所以他便要将这一份羞耻抹杀在黑暗之中,让它永远都不为人知。
朝中锦气,翻手云雨,如今皆在他的掌握之中,叶家也已经是强弩之末,至于这区区小小的上阳伯府,若是没有了长乐这尊大佛的话,那沈家在京都的地位怕也就那样了。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权贵之间的世道,从来就是你争我夺,尔虞我诈,充斥着权术的阴森。女子,义务便是相夫教子。既然你要逆天而行,那也就由不得他替天行道了。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再度凝聚到钦天监身上的时候,钦天监开始说道:“启禀陛下,公主命属大贵,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命格,只是……”
“只是什么?”
抬头看了一眼依旧求知若渴的大臣们,皇帝的脸色又是严谨了几分,眼中暴露的寒光,似是对钦天监卖的这个关子极其的不满:“你直说长乐的命格与我建安江山的气数有无交集便是了。”说来,这也是皇帝心头的一块心病。
自古天授人权,天子听命于天,自然也要信天。既然天将降祸,他也就不得不反思了。而且,似乎自从这个长乐二字在京城里头广为盛传之后,这朝堂之中便没有一日是安宁的。仅是如此,皇帝也不得不怀疑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和他眼前这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有关了。
虽然太多的不确定让皇帝看不清眼前,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女子的绝不会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一个出生江湖,敢于叶家的人勾结谋求私利,或是处于胆色。可缕缕左右朝中权贵,搅风弄云,那就是出于动机了。
不管她的动机是什么,只要越过了他的底线,那么她便与乱臣贼子别无二处。
“恕微臣直言,公主命格固然难得,但却是于我建安命数息息相关,想必……”说完钦天监看了看赵怀。
赵怀闻此颇为得意:“按你的意思,这长乐公主便是应了那卦象之人?’’顿了一会,继而冷笑:“你可知污蔑公主可是怎样的一个罪过?”
钦天监惊慌:“赵国公不可妄言,本官虽然不及先人那般道行,却也不可能胆大包天到污蔑公主。如今本官,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说实话,赵怀那一顶高帽子扣下来的时候,钦天监还是跟紧张的,毕竟这种可不是什么小事情。一个不慎,一点差池,都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钦天监将话说到了这种地步,赵怀自然也就是见好就收,客套了两句便退到了一旁,默不作声。
眼看赵怀和钦天监将自己祸国之名坐实,沈蘅脸上倒也没什么起色,还是那样的清冷,那样的平淡。如此,不少人都纷纷的为这个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的女子捏了一把汗。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纵是皇帝,也不由得再吃一惊。
这是真有其实,还是这沈蘅另有高招?
只是不管这些是赵怀等人捏造的还是确有其事,皇帝的心里都还是偏向赵怀这边的。因为从种种迹象来看,这沈蘅和叶家应该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对于叶家的处置他不能草率,可沈家就不同了。
长兴王复起,沈善方必然是帮凶,如此一来,沈善方也就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他所谓用来控制几十万长兴大军的一个棋子也就自然而然的废掉了。既然如此,他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正好报了这么久以来这些人对他的欺瞒之仇。想起这些日子这些人给他带来的怨恨,皇帝的内心就像是一座如泉涌一般的喷薄着的熔岩,一发而不可收拾。
“长乐,钦天监说你是祸国妖星,不知你的看法如何?”
皇帝这一句话落下,其影响无异于尘埃落定。决定一个王朝兴衰的,是个体,是整体,还有时运。天降异象,这是天对人们的预示,天将降下劫数,炼化劫灰。所以这个时候谁也不会轻易发言,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可能只需要说错一句话,就足以让自己沦为千古罪人。
收回了杂念,沈蘅却是将目光转向了赵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所以长乐认为仅钦天监的一面之词便认定我是祸国妖星,也未免太过独断。”说到此处,沈蘅的唇边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也正是因为这个笑容,让赵怀不由得起了忧心。
人之将死,其言也真。难道说,走到了这一步,她还妄想在挣扎?
时势,民声,这些于长乐的祸国之言而言都是众望所归。这一次,沈蘅就算是金身不死,也是插翅难飞了。
钦天监眼见自己的能力被质疑,自然是不服想要驳回。只是不等钦天监开口,这皇帝倒是先开了口:“所以,长乐认为这是钦天监有意诬陷于你?”
“当然。”沈蘅毫不退让,坚定决绝的神情,再度令在场所有人唏嘘一阵。
“从古至今,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者,皆非钦天监莫属。本朝钦天监之能力,也是周所周知,众人臣服而定。那你又如何笃定钦天监所言视为污蔑一说?’’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还是那句话,人家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就凭阅历这一点,你不如他,你又如何去驳回他的成见?
“小事独断明,大事众人谋。陛下必然如此一说,长乐倒是明了了。于江山社稷而言,长乐死不足惜,是以,长乐听从发落。”说完,沈蘅故作低头。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在场的人也不得不开始怀疑这沈蘅是不是在跟皇帝赌气又或者说是打感情牌了。这也算是一场豪赌吧,输了,她失去的是性命,而赢了,她能得到的是一线生机。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里,处死一个女子并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当这个女子有了崇高的地位,又获得了世人的瞩目之后,那一切都不同了。尤其,这个三言两语就要取了她性命的人还是一国之君,这不是送上去让世人责骂他儿戏。责骂他昏庸吗?
皇帝沉下了脸上的漆黑,道:“那长乐认为,这在坐的诸位,谁还能为你做此说?”
本还是体恤之言,可听到了沈蘅耳中却成了一个笑话。与其说是问何人能为她做此说,倒不如说是问这朝中又谁敢站出来为她开脱?
这个时候,谁也不会蠢到往火坑里跳,尤其是这种炉火正旺的参天巨坑。
只可惜,他们还是失算了,沈蘅所要达到的,正是这样一个效果。
深吸了一口气,沈蘅上前一步说道:“赵国公位高权重,见多识广,桃李芬芳。所以我认为赵国公必然是能给我一个公道。赵国公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赵怀脸色一僵,这是打算要留清白在人间吗?不得不说,这倒是一个恶毒的选择,明知道她自己在劫难逃,却还补望拉自己一把,让他来主持公道,这不是存心让他为难吗?
要知道,他等刚才那一刻,已经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