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天莫登龙，走山莫骑虎，贵贱结交新不移。
大牢之内，幽深的灯火重影叠嶂，冰冷的清辉愣是让那深厚的石墙也生出了一股幽寒的气息来。
皇帝看着身下盘腿而坐的叶明，眼里头是藏不住的怒火。这个时候，四周空荡荡的，仿佛整个牢狱之中仅有他们二人。其实这并不然，因为因着这一次的事情，叶家的人除了那些个老弱病残的，几乎都被收押了进来。加之朝臣逼迫，皇帝这诏书也吓得急，以至于除了有诰命在身的叶老夫人及叶显的两个幼小逃过一劫，就连待嫁闺中的叶华都没有逃过
虽说叶华再过一个月就要出嫁了，可皇帝依旧没有对她网开一面，如此看来，皇帝这是没有要给林初雪面子的意思喽。
只不过眼前的形势对皇帝而言也只是一个缓兵之计，就算叶家欺上瞒下雪藏了皇室遗孤，让自己养虎为患，但皇帝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如何，因为这些只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而已。而且，现在他除了能把叶家的那个所谓的四公子定位成反贼之外，好像什么也做不了。这件事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断然是藏不住了，要是让这些人喘过气来，那叶家此举定然是有功无过。
只不过皇帝千算万算却还是没有算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虽然说以前他就对林孟这个人有所怀疑，可直到了不久前他还只是怀疑。后来，靖国将军战死边疆，他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的结束了，可没想到那个曾今让他咬牙切齿到刻骨铭心的长兴王又回来了。
长兴王，无论是二十年前还是今日，这都是他挥之不去的一团阴霾。他知道，当那个人再次回来的时候，这里的一切都将会因他而改变。同样的一分号召力。同样的一份相貌，不同的只是心境。
那个时候的忠肝烈胆，到了现在也就只剩下怨恨了。
叶四，长兴王，很好，很好！他可以容忍自己的失败，但他不能容忍被失败，尤其使这个把他失败的人还是自己最信任的人。凭什么人心所向的从来就不是他；凭什么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还会有人义无反顾的去支持他；凭什么命运之神的光芒永远都停留在了别人的身上？总是君临天下，总有不甘……
覆水难收，到了这个地步，皇帝就算是想以反贼自立为王之名欺瞒世人也已经很少不可能了。用给人不一，疑人不用，一切都是自己行差走错。他现在仿佛已经看到了当年那众望所归的一副再度重现在他的眼前了。
长兴王，无论是仅是还是往日，都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座大山，尤其是眼前这座化整为零不算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韬光养晦的。
细细想来，这一年来宫里的种种云雨，又有哪一次是没有他们这些人的手笔？朝堂混乱，妻离子散，同室操戈，还有皇室的这一身骂名，都是拜这群人所赐。难道他忘了么，他忘了自己也是林氏后人么？
被仇恨冲昏头脑的人可怕，六亲不认的人更是可怕。纵使身在无情帝王家，皇帝也感到了深深的压抑。
“叶将军，朕再问你一次，你何苦这样对我？这些年来，朕自问不曾亏待于你，也不曾扫落过叶家之颜面的一丝，你又何苦咄咄逼人？”吃里爬外，这就是他宠信有加的臣子！这就是他托以重任，寄予厚望的应梦之人。
叶明低头，一言不发，这个时候，他不是不想和皇帝说话，而是就算他可以用一张巧嘴把天给说下来，可依旧不能改变皇帝要囚禁你的事实，这个时候他们若是想走出这个大牢，唯恐是比登天还难。仅此关头，皇帝松不松口都仅是次要的，真正能左右他们去留的，是那些众口一词的朝臣，是那些人云亦云的跟风党。若不是开始就看到了今天的结果，他们真的会以为这就是一场暗无天际的梦魇。
然而，正是因为叶明这样的作为，皇帝才会感觉只是他对自己的视若无睹，又一次，他感觉到了无边的落寞。
“叶将军，你是不是以为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我就不能拿你如何？你别忘了，你犯下的可是欺君之罪，如此大罪，株连九族亦不为过。”
叶明禁闭的双目忽然有了动静，轻挑额横眉，那是毫不在意的嘲笑：“那不知陛下口中的九族，是不是还包括了自己？”
闻言，皇帝也是不生气，反是冷哼了一声就在叶明面前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皇帝又看到了似曾相识的一幕，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那个时候与他席地而坐的是自己的岳父萧缅，如今的是叶明，他的大舅哥。
想到这里，皇帝又不由得感触了些许。似乎，每一次给予他伤害的，都是自己身边的最倚重的人。
“时至今日，朕身边胆色一一俱全者，当是叶将军莫属了。”就连行九赵怀这些人在他的面前也不敢做的太过分，所获经常会发生口头上的争执，但对于决策一事之上，从来就没有人敢干扰半分。这是他一国之君，为人君主与生俱来的殊荣，除非王朝倾覆，不然谁也不能轻易剥夺。
然而，也明却是个独树一帜的，虽说这些年来叶明在表面上对自己是恭恭敬敬的，可暗地里又有多少的都是阳奉阴违？多少次皇帝都是为之震怒，但碍于某些原因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可没想到正是这样的一昧包容让这些人胆大包天到欺君罔上，甚至将夺命的刀刃，悬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如果说这是养虎为患的话，那这哺乳期也未免是太长了，长到自己都快忘记了自己的初衷，长到忘记了这一份莫名而来的信任，不明由说。
斜眼扫了扫坐在身旁的皇帝，叶明有些释然：“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微臣？”
皇帝眸底的星光一闪而过，刚刚他们二人还是一个僵持不下的局面，却不想到了自己是出威逼的招数之后叶明会做那个冰释前嫌之人。只是，这样的结果，是来自叶明的畏惧，还是他本身的无辜？
很显然，这二者都不是，叶明身经百战，定然是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刚勇的性子，又怎会畏惧于这点雷霆之怒？战士，是见过最多的生离死别的人，也是最容易适应悲欢离合的人。这样的人不容易伤感，却又最惦记仇恨。所谓仇恨，又是国难，又是家恨，是以这样的人又怎会是无辜？
想到这里皇帝唇边的怒气渐渐被隐藏，微冷的笑意就在此刻蔓延而开：“那叶将军认为朕能将你如何？”
叶明抿唇叹气，连连摇头。
同样，皇帝的这句话也是在问他自己，他又能将他如何？他现在所能做的，都是那些人认为他应该做的，可是谁又知道他其实真正想做的也只是他想做的。
不久前才在满朝文武面前数落了一番叶氏一门在朝中占有的重要性，更是对之大封行赏，这个时候却拿了这些人入狱，这和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响亮啊。
是啊，就算是走到了这一步，他还是不能拿这些人如何，或许这些人也正是知道了这一点，他们才晓得咄咄逼人，百无禁忌，更是肆无忌惮！拔出一个叶氏仅在他的一念之间，可若是再想找一个叶氏来替代的的话，或许是十年，二十年，只是眼下的各种局势，恐怕早就已经没有了让他选择的余地了。至少，放眼建安，已经找不出能替代叶家的人，自己的儿子，赵怀不行，很多的很多，都是差之千里遥谣。
二十年前建安皇室的顶梁柱是长兴王和叶家，时至今日，叶家一头独大，却是让他无从下手，虽然这不是他始料未及的答案，但似乎除了听之任之，他似乎已经没有了其他的选择。是啊，现在的建安只能靠叶家了，鲁国公这些人，虽说都是骁勇之辈，可面对各国虎狼之师，还是差的太远了，就连眼下，他都还看不到一丝曙光。
“我叶明今日所做的，都不过是想为自己，想为叶家讨一个公道。我的想法在十五年前便向陛下坦露过，奈何陛下当时却对我视若无睹。所以微臣便想，既然陛下无情无义不肯助我，那我又何妨不自己亲手尝试一下？如若不然他年老去，我叶明以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又以何让我那死去的妹子与兄弟含笑九泉？可我没有想到的是到了这最后关头才发现，原来陛下对我百般隐瞒的缘由，竟是如此！”十五年前，他只当皇帝是个无情的袖手旁观者，直到所有的一切变得透明的时候才发现，这个袖手旁观着才是一切的一切的始作俑者，而自己的种种作为，是认贼作父，是让死者蒙羞的。
“所以，你选择了林邺的遗孤。想利用他的手倾覆我的锦绣河山，想利用他毁了朕的毕生所望是不是？”说到此处，皇帝竟是激动了起来。在他看来这最后的胜利者就是叶明，而那个正搞得风生水起的长兴王，莫不过是他复仇的一颗棋子。原来在他和林邺之间，他谁也没选，凡是抛弃了一些不改抛弃的人。
他是一个可怜人，也是一个可恨的人，更是一个可笑的人。他的半生所为都是一片东流之水，一去不复返，毫无意义。
想到这里，皇帝深锁的眉头伴着一口悠叹的轻叹化作乌有。
这个时候，又听叶明淡淡开口道：“吾母年事已高，更是无辜至极，还请陛下看在我为你出生入死的份上不要人与之为难，叶明感激不敬。”手中紧握的拳头自然而然的落下，原本挺直的身子也靠在了墙上，浑身上下潜藏的，都是一种苍白无力。“陛下请回吧，我想微臣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与你想与的了。”
皇帝沉下了眼眸，虽然心里头还有很多话，但看叶明一脸疲惫，终是忍耐了下来，或许这个人需要的，真是一场冷静。
“今早长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为你求情，你们这挑人的眼光倒是一个精准。”
闻言，叶明陷入了深思，说实话，沈蘅这一手虚虚实实他看不懂，但至于皇帝有没有看懂，他就不得而知了。
再度抬头，皇帝已然远去，满室空人，一声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