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我想嫁给他
周末，又是一个晴天。
吃过午饭，林羽沫坐在花园里画图，勉强给上午未完成的一张图润了润色，稍微作了两处调整，就难得集中精神了。日头照着整个人身上暖洋洋的，一点儿也不燥热，反而令她神思倦怠，只觉得瞌睡。
她正想回屋里去，就在沙发上小睡一会儿，远远的，听见门铃响了起来。她一边收拾石桌上的稿纸资料，已经看见佣人慢跑着出去了。许南笙新置了许多东西，已经陆续送来了几趟，今天不知道又是什么。左右她也是拦不住他的，就由着他怎样布置。
雨廊连着正大门，她从花房旁边的偏厅进去，回到客厅里也不见搬东西的人。走了这一圈，仍然十分渴睡，她本来想交代一声就上楼去，听到有人进来，也只懒懒的开口：“李姐，我上去睡一会儿，送来的东西你先看看放在哪儿合适。”
“小姐，您有客人来了！”佣人礼貌的说。
她正好倒了一杯水端在手里，抬头看清楚来人，手心一滑，水杯直直砸在了脚背上，好在并不烫，地毯又厚。只听见一声闷响，倒是佣人眼尖手快，赶忙过来收拾，一边紧张的询问她有没有事。
许静宜站在原处看了她一会儿，也不说话，转而打量起了屋子里的摆设。
林羽沫愣在当场，一阵惊慌失措，待佣人收拾好了再去准备茶水，她已经连半分瞌睡也无了。
明知道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事到临头了，脑子里却还是一团乱。她安静的站了一会儿，许静宜今天穿一件米色羊绒大衣，十分简单的样式，只将腰身处收得极紧俏，令她整个人看上去高挑不少。
她终究按耐不住，迎上去说：“姑姑，请到沙发上坐。”
许静宜的目光一处处扫过，最后转回到她身上，仍旧是那种没有温度的眼神，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似瞄了一眼她的肚子，冷淡的说：“外头天气好，到园子里走走。”
不等她说什么，已经当先转身往门口走去。
天气真的十分好，园子里大多数树木刚刚修整过，枝叶全都焕然一新，草丛也修剪得极工整，算得上是人工与自然的完美结合。雨廊上方是一片玻璃顶，出太阳的时候，白灿灿的一片天光，格外明亮晃眼，人走在下面，仿佛走在聚光灯下一般。
许静宜的背影极美，姿态优雅几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这一刻，她走在前面，完全不似要来这里说什么，而是本就该出现在这优美的风景里，丝毫没有不妥。
眼看就快要走到尽头，许静宜终于停下了脚步，立在廊檐边上，隔了一会儿，才开口：“南笙的决定，也是你的决定？”
林羽沫略反应了一下，镇定的回答：“是！”
许静宜面朝着前方，仿佛正专注于园中景色，听她这样说，并不动声色，只一双肩膀微抬了抬：“南笙说你们有了孩子，看来是真的了。”
他是这样说的？他撒了谎，欺骗了身边最亲近的人，将一切揽到了自己身上，都只是为了她。
她究竟把他陷到了怎样的地步里来？
心猛地一阵抽痛，她含糊的词不达意：“对不起，是我们的错！”
许静宜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说，缓缓转过身来，仍旧是那种不冷不热的眼神：“事已至此，再来追究对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孩子，总是最无辜的！”
她刻意多看了她一眼：“可是，我不能同意南笙娶你。要算起来，你们仍然是兄妹。何况，南笙已经有了未婚妻，更加不可能解除婚约跟你在一起。我只能答应，你把孩子生下来，我会劝告梦舒，像亲生孩子一样对待你的孩子。”
——“你可以放心！”
林羽沫越听越觉得心惊，偏偏最后一句，许静宜特意加重了语气，仿佛当场就想令她安心。
原本她来这里，就是要说这些，即便误会如此，她也只会对她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难不成，许静宜是来接受她的吗？
这样一想，她顿时少了几分惊怕，不卑不亢的反问：“然后呢？”
许静宜怔了片刻，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很快便恢复了从容：“我们会给孩子最好的一切！当然，也会给你更优越的生活，你可以出国学设计，去巴黎或者米兰，你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品牌，这些都没有问题。为了孩子，也为了大家好，你离开得越彻底越好！”
又是离开，好像她一旦要对她说什么，主题永远是让她离开。她突然记起，她给过她一张银行卡，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放在了哪里，大概早已经遗失了。兴许是搬到北海路的时候，兴许是更早以前，她并不真的关心，就像当时收下那张卡片，也并不是真的需要。
林羽沫深深的吸一口气，转念又想起了许南笙，换做是他，此时此刻，又希望她怎么说，怎么做？
“姑姑，如果您来是要说这些，很抱歉，这件事情并不由我一个人做主。我们都应该尊重南笙，他有自己的决定。”
许静宜朝前走了两步，离她越发近了，那样精致的一张脸，似渐渐失了几分血色：“你以为有了孩子，就可以让南笙不顾一切了吗？他现在拥有的一切，比五年前多了不知道有多少，你以为他会为了你，统统都放弃吗？”
她绝没有这样想，如果可以，她不希望他放弃任何一样拥有，明知道他得来多么不易，她怎么可能要他放弃！只是，她答应了他，这一次，除非他先放手，她不能主动离开。
林羽沫强忍着心虚，与她对视：“只要他不放弃我，我就会在他身边。”
许静宜面色微变，温怒道：“你现在是要他娶你！要他毁婚，要他给你正当名分的身份。”
她忍住心痛，他已经为她背负了这样多，他想给她的也这样多，多到她几乎无力承受。她早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早就知道要抗争的是什么，正因为知道，才在下定了决心以后，更痛惜他的义无反顾。
林羽沫低下头去，轻言细语：“是的，我想嫁给他。”
隔了半晌儿，意外的，许静宜竟然一反常态的温和，似一个耐心规劝晚辈于歧途的亲厚家长：
“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五年前就做得很好，虽然辛苦，却换来了好的结果。现在，何必为了一个孩子就走回头路，明知道这将会是一条多么艰难的路。你总有办法，令南笙放弃的，是不是？”
冬日的午后，阳光从玻璃幕顶上折射下来，轻盈的照拂在一张刚柔兼备的美丽面庞上，秀长的睫毛，眸光似皎洁月空下的静谧湖水，洗练而深远。
许静宜一脸平和，似略带几分信任的看着她。
她顿时觉得自己十分残忍，姑姑从来没有这样跟她说过话，尽管不真实，终究是带了几分亲切的，自己却不能令她如愿，作为一个长辈，她其实并没有错。
“对不起，姑姑，我已经答应了南笙。除非他放弃，我都不能离开。”
林羽沫等着她震怒，等着她的疾言厉色，她已经好话说尽，自己却一意孤行。
又过了许久，许静宜仿佛是在重新审视她，目光洞察：“你根本不爱南笙。”
林羽沫强撑着站在那里：“我爱他，也许比不上他爱我，每个人的爱都不相同。可是我既然决心爱他，不管往后多么艰难，我都会跟他一起面对！”
许静宜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你会毁掉南笙！”
花房门前新置了一顶遮阳伞，底下摆放了一套藤制的桌椅，也是前两天刚刚送来的，纯手工编制，既光滑又粗糙，散发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竹香气。
佣人送客回来见她这样单薄的坐着，赶忙进屋拿了软垫和靠枕送过来，又忙着问她有没有想吃什么点心。
林羽沫本来不觉得，这一问倒令她有些馋嘴，只说不出来想吃什么口味。
佣人站在旁边好一阵等，最后乐呵呵的笑起来：“现在这个时候，最是这样了。”
她立时难为情起来，只说：“那你做几样拿手的，我都吃吃看。”
佣人欢喜着一阵风似的进屋里去了，想来在厨房里又是一阵忙。许南笙说至少还需要一名管家，司机除外，人多热闹，才像个家的样子。
林羽沫深知，他和她一样，家这个字，总是连着心上最刻骨的悲恸。他们曾经拥有共同的一个家和亲人，又在同一时刻，骤然失去了。
她最终选择做一只鸵鸟，选择将头埋在沙子底下，漫天狂风，她只想躲在许南笙的背后，他不撤退，她就不退。
她已经辜负了他太多。
李姐的手艺果然不同，那些青青绿绿的糕点，里头竟然包裹着各种小菜，酸酸咸咸的，既新鲜又有口感。她一口气就着清茶吃了七八只，只觉得美味又富足。
大概吃饱了，人又来了精神。接下QC珠宝的秀已经快两个星期了，可晴一个人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偏偏许南笙又不许她太累，规定她除了画图，其余的事一律不准亲自动手。她软磨硬泡的，他才好不容易松了口，至多隔三天去一趟沫色。
她没有特别说起，夏景晟正是QC珠宝的真正老板。
许南笙回来的时候，她还坐在伞下画图。人一忙碌起来反倒轻松了，确定了最后一个系列的出场顺序，又打电话跟可晴沟通了进度，停下来才发觉身上有些冷，抬头一看，太阳已经转到西边去了。
倒是佣人极为细心，一早就拿了薄毯放在旁边，嘱咐她千万别受了凉。
林羽沫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雨廊里，远远的，见他一只手背在身后。
许南笙走近，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将手撑在桌子上：“又没有午睡，一直忙到现在？”
她仰起脸来看他，装作没发现：“本来是要睡的，后来又睡不着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将另一只手递过来：“送给你！”
她不看也闻到了，百合花香芬芳馥郁，哪里藏得住：“谢谢！”
许南笙笑了一笑，那笑容仿佛是极复杂的，包含了太多，令她胸口无可抑制的一痛。
他伸手拂一拂她的长发：“我谢谢你！”
她也笑起来，却是一脸诚挚：“对不起，是我令你难做，令姑姑生气。”
他伸手堵住了她的嘴，目光纠杂的望住她：“是我对不起，姑姑一定说了很严重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都会处理好的！”
林羽沫摇了摇头，反握住了他的手：“梦舒呢，她还好吗？”
他反扣紧她的五指，笑了一下：“她会好起来的！”
许南笙手腕使了三分力，将她拉起来，张开双臂抱住她，轻轻的，将她圈在他的方寸之间：“羽沫，答应我一件事！”
她忍着脚痛站起来，把头靠到他的肩膀上去：“好！”
他的声音温柔如水：“你不许再逃走了！”
落日余晖似一层薄薄的轻纱，虚笼笼的盖下来，满园绿意如斯，她听见自己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