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整个宴会厅里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安静。
林羽沫几乎听见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尽管她下意识的告诫自己,要冷静,要静下心来,也试着去做深呼吸,但是都没有用,一颗心乱蹦乱跳的,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的窜来窜去。
她的呼吸乱了,整个人也跟着眩晕了起来,眼前的地毯好像正在晃动,仿佛有吸引力一般,拉着她不停的往下坠。她使劲寻找那只躺在不远处的白色药瓶子,企图给自己的视线找到一个焦点,瓶口打开着,地上的白色药片连成了一条线,然后变成了两条,三条,四条。
身子一阵接一阵的疲软无力,双腿仿佛就快支撑不住了!
夏景晟仍然保持着扭头看她的姿势,终于扯动了一下嘴角:“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她好像听清楚了,又好像没有,只更加分明的感到身体里有什么在流逝,整个人好像是跟着平地在往下陷,又好像有一种从高处堕下的坠落感。
眼前的整个世界仿佛是天崩地裂,又好像是她的身体正在分崩离析。
在她倒地以前,好像听到了许南笙的连声惊呼,在她闭上眼睛以前,好像看见了他的身影,朝着她飞奔了过来。
她只是晕倒了一下,为什么会这么痛?疼痛像潮水一滚滚翻涌而来,令她不自觉的想要蜷缩起身子。
她不由自主的捂住肚子,似乎意识到了她的身体,正在发生的巨大变化。
她又听到了他的声音,看到了他的脸。
许南笙大声疾呼着她的名字:“羽沫……羽沫……你怎么样?”
他那么惊慌失措,伸手就要将她整个人抱起,却在看到了什么之后,顿时震住了,手势僵在那里,紧跟着转头连声厉吼:“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许南笙回过来小心翼翼的托起她的头,抵在自己胸前,整个怀抱护住她,双臂一再试图圈紧她的身体,他似乎还想更紧的抱住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给她存在感。
林羽沫艰难的睁了一睁眼,只看到许南笙眉宇紧蹙,墨黑的瞳孔一阵剧烈的收缩,她想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又一阵疼痛猛地向她袭来,几乎将她没顶。
他再次背过身去大吼了一声,转头又在耳边唤她的名字:“没事的,羽沫,你不会有事的,宝宝也不会有事。羽沫……羽沫,你一定要坚持,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有医生在,你们都不会有事的。”
她努力将手从自己身下抽出来,颤抖着支撑到眼前,有红色的粘稠液体沾满了她的指尖。
她听到有人在失声尖叫,她身边的人仍在怒吼:“你闭嘴……救护车到了没有!”
恍恍惚惚的,她又想起上一次在医院里,女医和颜悦色的对她说,每个孩子都是上天赐给父母的天使。小天使在母体里一天天长大,除了各项孕征指数,妈妈的情绪和思想,也都能被孩子感受到。
是她犯了罪孽,上天决定将这个小天使收回了吗?还是她错得太离谱,连小天使也不肯再原谅她,决心要离她而去了?
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悄然滑落:“……孩子。”
荣劭卿静静的坐在车里,面色一片冷凝,眼底仍隐着一片墨色的暗涌,酒店开阔的旋转玻璃门,人进人出,却始终没有他想见到的那一个。
他闷哼了一声,左腹的伤口处又一阵撕裂般的灼痛,她不会出现,她怎么可能会出现!
他大概是真的疯了!两个月之前李医生就告诫他,再这样无节制的酗酒,迟早有一天,他的整个胃都会被他一刀切掉。那老学究要是知道他在手术的第二天,竟然按耐不住跑出了医院,又该会是怎样的一番痛心疾首!
切除一颗肿瘤,切掉三分之二的胃,不过皮肉。可是她,住在他的心尖上,存在他的思想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他的每一次呼吸,她都在,这要如何替代,如何摘除?
可是,他却要亲手将她推开,将她阻隔在自己的世界之外。天知道,刚刚他重新抱着她的时候,有多么不愿意放手。当他感觉到她的颤抖,她的安静,她的体温。他几乎有一种快要疯掉的抓狂,那种深入骨髓的嫉妒和欲罢不能,令他丝毫也感觉不到伤口撕裂的剧痛。
如果可以再紧抱着她,久一点,更久一点。
他甚至想要不顾一切的留住她,再不松手!
可是,她却微笑着提示他,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说,他不应该关心别人的事,她已经变成了他的——别人?
荣劭卿渐渐眯起眼睛,整个面目都泛起了一种难掩的凄惶神色,心里像是空了一半,一大半,空得想把什么东西填进去,却怎么也填不满。
两年多的相处,到底还是敌不过十年相识,敌不过那一场隐秘而盛大的青春爱恋吗?所以,她才看不到他的忍痛,看不到他的追悔,也看不到他的期待。
所以,她才可以仰起脸来对他说:“荣先生的婚期也将近了,怎么还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
——别人吗?
额头重重的磕在方向盘上,再疼一点,才能从这一段刚刚过去的回忆中醒转过来吧!他已经做好了打算,付诸了行动,到如今,只怕她再也不可能给他转圜的机会。
他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只这一次,明知道不智,却急于求成。因为他太清楚,倘若慢一步,缓一天,他也许就会后悔,也许就永远不舍得放她离开。
他原本求的,不正是推她离开吗?
沈婉茹——即便是整个远东集团,又如何?外人只道他选了最利好的人和时机,占尽了一切优势。在他和沈婉茹的新闻见报之前,他对她的故意冷落,他的夜夜晚归,他故意让她撞见的办公室拥吻,他特地安排将婚讯和照片刊登在沫色长期订阅的那本杂志上……她是那样心思婉转的一个人,骄傲、冰雪聪明,却从来懂得克制,看过了那一张合影,想必是连问也不会来问他一句的。
他太了解她的个性,遇事只会默默的隐忍自苦。他做了这许多的动作,只是为了给她一个最合理的解释,她越快接受,就会越少痛苦。
他不要她太痛苦,他怎么舍得,令她难过太久!
可是,为什么最近,他常常抑制不住的后悔?
那天,他正在进行一个重要的董事局议会,对于东欧油田的案子,底下几个老顽固表面上仍然颇有微词,真当他眼睛瞎了,看不见他们背后的那些小动作。既然有人爱演戏,他也不妨纡尊降贵陪他们跑一回龙套,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也算对得起他们虚长的这一把年纪!
叶敏信推演完了整个企划,正要把意向书发下去,秘书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边,俯首帖耳的说她十分钟之前到过荣欣大堂的问讯处。他不动声色的点了一下头,却终究坚持不到下一个十分钟,不顾在场所有人的面面相觑,毫无解释的骤然宣布了散会。
当他取了车一路追过去,终于又在那条路上找到了她。是去年春天的那个夜晚,她租住的老房子遭了贼,她跑出去以后,他最后找到她的那个地方。
当时,他在电话里对她说:不管你在哪条路上,站在原地,我很快就会过去。
她还记得,所以才会又走到了那里去吗?
然而,他同时看见了许南笙,他一直跟在她的后面,不太远也不太近的距离。他坐在车里,眼看他一路守护她,眼看他伸手抱她,看着她被他紧紧的搂在怀中,最后两个人一起上了车,扬长而去!
生平第一次,他体会到了嫉妒,那种如火燎心的感受,只令他如坐针毡。她是来荣欣找他的吗?她是想问他什么吗?
他不敢想象,倘若她真的站在他面前,亲口质问他,他又会怎么做?那一刻,他甚至迷茫了,究竟怎么做才是对她最好的?
沈婉茹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他烦闷的按下了关机键,玻璃窗上雨声渐盛,夜渐浓,她早已经走掉了。最后,他调转车头,一路开回了北海路,他想回家去等她,也许,她还会回来!
可是,直到今天,她也没有再回去过一次!
对于沈婉茹,他会是最完美的合作伙伴,情人,甚至丈夫。但是,他永远也不可能爱她!
如果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个人,那么其他的任何人,又有什么分别!
他只是意料不到,沈婉茹竟然如此轻易就被攻陷。
马尔代夫的阳光沙滩,蓝天碧海下的良辰美景,他却处处心不在焉。1982的拉菲在手中来回摇晃,海风吹来醇香入鼻,酒红色的涟漪沿着杯壁层层激荡。
他毫无防备的想起了她第一次喝这种酒的时候,只浅浅的啄了一口,即刻抿着嘴角微眯起了眼睛,那神情就像是一只受惊的猫。
他的那只小猫!
忘记喝了多少杯,她的脸开始在他眼前晃动,慢慢与走近他的人合二为一,他真正是酒醉迷人眼,沈婉茹却只当是惊喜连连。在这世人眼中的蜜月圣地,再疯狂的事亦不足为奇。
何况他们男未娶女未嫁,订婚——即便闪电结婚,也不过是情不自禁下的美事一桩。
沈婉茹,远东集团的掌上明珠,远东年轻一辈里,最没有悬念的继承人,早年跟他念的是同一间大学。他当然知道她不单纯,只是,如果不是司机提醒,他也根本不会想到,沈婉茹竟然会去调查她!
荣劭卿想到什么,顿时眉头紧蹙,眼底闪过了一抹厉色。不单纯的,大概不止沈婉茹一个,夏梦舒为什么会以她的名义约他过来?
他可以做到不让任何人去打扰她,许南笙,也一样能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