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徐乔洋想见的人不是她,但夏花还是去点了个卯,她恰逢其会,不去说不通。她离开的时候,一群白大褂涌进了病房,害她以为徐乔洋的病情出现了什么反复,要不行了,又急忙折返。
杵在那里半晌,她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是好奇徐乔洋为什么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却偏偏不醒,还能因为什么,他自己不想醒呗,避世。西医的范畴不能给出解释,也就只有走走心理学了,伪医生。林心里给出了这个结论,然后又走了,帮不上忙,就不要再这里跟很多人争氧气了,她还忙呢。
先是交论文,接着是毕业答辩,还要去探监,她这次回来可不是叙旧的,行程可紧了,自然也顾不得联系那些朋友们。
她忙,陈乔木也忙,两人就像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各自忙碌着。
倒是谢柔,心里一直揣着徐乔洋,并不是什么余情未了,只是觉得徐乔洋一天不醒,她就有责任。徐乔洋的情况是急而不危,既然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清醒也是一两天的事,但偏偏事情不是这么发展的。各项指标正常,他却还没醒,总要有人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解释吧,难道继续拖下去还会脑死亡?
“他需要外界刺激一下。”伪医生。林又开始忽悠了,“用针扎一下试试?”
“别捣乱。”林皓然瞪她一眼,“你是学医的吗?”
“有些事是触类旁通的,你要相信有求生意识的人肯定比其他人更容易存活下来。你想啊,他认为他被甩了,都决定自杀,肯定没想着自己还能活,当然没有求生意识了,人啊,精气神一样都不能差。”夏花说完,在林皓然办公室的沙发上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
林皓然无语的敲敲桌面,“你今天不忙了?”居然有闲工夫在这里当福尔摩斯。
“当然忙,明天我就赶飞机回去了。”夏花听出他的嫌弃之意,撇撇嘴,“你以为我闲得慌,其实还不是为了你。徐乔洋一天不醒,你以为嫂子心里就好受吗?你太不了解女人了。不得不说,徐乔洋这招真狠,要是死了,嫂子会一辈子记住他,要是不死,有了这次前车之鉴,他也会影响嫂子的决定,肯定不会像现在那样干脆了。”说到这里,她咂舌,要是这样,谁以后还敢跟徐乔洋谈事了,万一谈不拢,他再去死一死呢?在她眼里,任何为情自杀的人都不争气,为了一个人抛弃了自己的全部,好像他的世界里狭窄的只剩下爱情。你让亲情友情怎么自处?在你结束生命的同时也是掐断了任何可能了。
呜呼哀哉。
夏花正唏嘘着,林皓然又道:“这么说,我和你嫂子能不能结婚,还要看徐乔洋了?”
“如果有的人就是宁愿牺牲自己,恶心别人呢?”夏花反问。
林皓然不说话了,他顿时想到夏蔓,她对夏花的那些污蔑,不就是应证了这句话吗?没想到他这个妹妹还挺会总结的。
“我记得你和他还是学长学妹,你说起狠话来居然那么不客气。”简直是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的。
“说这话的时候想想你的立场。”夏花提醒道:“我可是在帮你,卸磨杀驴也别太狠了。”
“是我错了,你想怎么罚?”
“如果我再小一点,你哄起来应该没那么大压力。”夏花撇撇嘴,“我不是你女人,那套把戏收起来,我饿了。”
“买!”
“今天下午我还缺个司机。”
“我来。”
一连两个问题,林皓然都快速的献上了标准答案,夏花心下满意,嘴上却嫌弃道:“哥,你真狗腿。”
林皓然有点愁,不知道现在把他妹妹回炉重造的话,亲妈还能不能生。
兄妹俩不时斗嘴,时间倒也过去得快。下午,果然是林皓然开车送她去探监。
“我说妹儿啊,哥当初那么对你,你真的不恨我?女人太可怕了,哥现在很怕你秋后算账。”
“女人可怕你还要讨媳妇?”夏花瞪大眼,说瞎话也要靠谱点,又道:“不知者无罪嘛,你当初也是为了爱情杀红了眼。”
要他相信的话,起码别弄这么杀气十足的理由啊,林皓然摸摸鼻子,道:“我敬你是条汉子,咱们之间的误会就一笔揭过了啊。”
“脸大,这句话也该是我说。”
林皓然嘴角翘了翘,怎么说呢,有个妹妹,还可以当兄弟相处的妹妹,感觉真的很不错,说话不用太顾忌,也不怕泄露什么机密。现在夏花就等着领毕业证了,他忽然关心起她以后的职业规划。
“以后到公司来上班吧。”
夏花摇头,“我对数字和条条框框不敢兴趣,我还是想当导游,全世界的走,全世界的看。”
“老了呢?”林皓然倒不是嫌弃这个职业,总觉得是吃青春饭,谁家旅行社也希望自家的导游上得了台面,比得过别家。随即他又明白过来,是他自己陷进了一个误区,这几年由着她玩,再过几年她嫁人生子了,想法自然会变的。变身好哥哥的林皓然又开始在脑海里搜索能配得上他妹妹的青年才俊,陈乔木?第一个淘汰。
“我老了也照样漂亮。”夏花答非所问。
就冲这份盲目的自信,林皓然也觉得信心满满了呢。
探监的时间是有十五分钟,林皓然便等在外面,打算一会儿送夏花去购物。
夏花在钱包里翻了一会儿,登记人员都有些不耐烦了,指着身份证说道:“这不是吗?”这是睁眼瞎吗?
看着那张名叫林青黎的身份证,夏花恍惚了一下,虽然她知道也承认自己姓林,知道小黎也是她,但她还是更熟悉夏花这个名字。直到今天、此刻,她才真切的明白她和夏蔓最后一点关联也没有了,真相,把他们变成原本不相干的两个人,变回原来的样子。
直到登记员把身份证交还给她,说可以走了,夏花才神游似的跟在一名狱警人员后面。
她刚坐下,夏蔓也由另一名狱警带领着,两人隔着一张防弹玻璃见面了,夏花站了起来。
在见到夏花的一瞬间,夏蔓赶忙撇过头,双手抓了抓头发,心里懊悔应该在出来前梳梳头的,她没有一个亲人,除了夏花来看她,还会有谁呢?她看上去糟糕透了,夏花会不会只来看她一次就不来了?和一群犯人同住在一起,除了放风吃睡,每天简单的重复日子,她才渴望自由,会不断回想以前她和夏花单独相处的日子。要是她再对夏花好一点,这些回忆也能更甜一些了。抱歉,妈妈以前那么坏。
“坐下。”她身后的狱警说道:“你们只有十五分钟的见面时间。”
夏花点头,道了谢。
夏蔓也才对狱警点头,侧坐下来,还是不大敢正要看夏花。
“妈,是我,我回来了,你不打算看看我吗?”夏花笑了笑,轻声道。
忽然袭来的陌生感,怎么会那么奇怪?他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啊,那些日子都白过了吗?总觉得不会是那个样子。但又或许,这才是他们正常的样子,谁也没规定什么样子。
还、还愿意叫她妈?
“嗯,你回来了。”夏蔓有些紧张,说话都结巴了,“还好吗?”
“好。”夏花站起来转了个圈,让她看清楚才又坐下,“我一切都很顺利。”
没了她,可不是一切顺利了吗?夏蔓低低的哦了声。
夏花没注意到她的情绪,道:“妈,谢谢你。”不是夏蔓的让步,不可能用这么小的代价就了结她生命中交织颇重的一件事。最后关头,夏蔓放弃了仇恨,对她来说就是恩。
夏蔓知道这声谢的由来,但说谢就客气了啊,张了张嘴,临出口前又变了,“是妈做错了。”她有什么立场纠正呢?
夏花想笑,眼泪却又止不住的往下掉,最终她是又哭又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本夏蔓有无数次的机会说自己做错了,无数次的机会撤手,为什么偏偏要是在这种情况下真心实意的认错?她的原谅根本不能帮到忙。
夏蔓等她情绪稳定了些,才又道:“我最近在牢里想了很多,想到这些年你对我的好,对我的容忍,我就觉得自己特别混账。有一个那么好的女儿我不珍惜,偏偏要折腾,把自己的福气都折腾没了,还给你带来羞耻。不过后来我又想,这些福气本来就不是我该有的,偷的,还作死,如今的下场也是我该得的。”夏蔓举了举手,露出手铐。
夏花心里的愧疚更重了,更加不能自已,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事情完全不按她想的走。
这下换夏蔓占据主动了,她笑了笑,“只有十五分钟哦,你就打算这么哭过去吗?不过哭哭也好,自你懂事,妈还很少见你哭。”
那是长大了,好吗?不过夏蔓说得也没错,他们见面的时间太宝贵了,不止在监狱里,就是以后…也不那么容易了,亲生父母给了她空间和大度,她也要顾虑他们是感受,人都是相互的,不是吗?
“我有空就来看您。”
夏蔓嗯了声,也明白这声嗯不过是图个心安,至于以后,谁说得准。
“我带了些东西,等检查过后,你就能拿到了。”
不管夏花说什么,她都点头。
十五分钟很快就过去了,被狱警带回监狱前,夏蔓忽然停住脚,半侧身说道:“以后别来看我了,丢人。”
夏花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