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二妹妹这出手也太重了一些吧。”苏月斜眼挑眉,面色不悦。
这当着她的面收拾她的人,未免也太不把她看在眼里了。
苏懿微微一笑:“小丫头以下犯上,自然得教训,免得今日冲撞了我,明日就去冲撞老祖宗和爷爷,那可就不好了,对吧?啧,我这可是在为姐姐考虑呢。”
苏月一噎。
苏懿这一席话说得冠冕堂皇,还真是让人无法反驳。
可那满是嘲弄的表情和语气怎么看着让人这么来气?
“姐姐有这闲工夫过来看妹妹,还不如回去花点时间管教一下奴才吧,免得不知轻重把自己连累了,多不划算。”
苏懿说着就往院子里走,压根儿没有让苏月进院的准备。
老祖宗不说了吗?不许她们母女俩到梧桐居来找事,她这属于正当防卫。
却不想苏月被她逼跳了脚,在她一步跨入院门的时候,突然冷森森地来了一句:“苏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你梧桐居里干了什么好事!”
苏懿听都懒得听,继续往里走。
“怎么?不许我进去,还不敢跟我对质了?堂堂魏国公府嫡小姐,在屋里养了个野男人,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你说会是什么后果?”
苏懿停住脚步,却没回头,声音却冷冽得好似寒风冰雨:“大小姐这是闹一次不够,还想闹一次了?难道上回的教训还不够?”
“呵,上回是我没准备。”苏月阴沉地眯了眯眼,唇边带着冷笑,“这次,我可是有十足证据的。”
原本她还想亲自再去验证一番的,不过现在看来,也没这个必要了。
苏懿无所谓地继续往里面走:“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直接去老祖宗那里告发我就好了。”
“你以为我不敢?”
“你去试试啊。”
“啪——”
苏懿进门,关门,直接将她们隔绝在了外面。
“苏懿,你等着!”苏月一跺脚,气急败坏地将那两盒点心扔在了梧桐居门口,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碧玉和碧兰听见动静,连忙地跑出来。
“怎么了小姐?”碧兰忙问道。
苏懿顿了一下,问她道:“咱们院里一共有几个丫头?”
碧兰是梧桐居的掌事丫鬟,这些自然再清楚不过:“若是除开我与碧玉的话,那就是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八个粗使婆子和杂役。”
苏懿微愣。
平日里都是碧兰、碧玉伺候得多,倒是没想到这梧桐居也养了十好几个下人。
不过粗使婆子和杂役无允许不能进入内院,苏懿直接排除,吩咐碧兰道:“把那六个丫鬟都给我叫过来。”
碧兰心思敏慧,一听这话眉心微蹙:“小姐,可是出什么事了?”
苏懿想着苏月那口气笃然的样子,虽未明说,她却也猜着几分了:“有人暗中给苏月报了信,咱们院里,出内奸了。”
而且苏月刚刚被她气昏了头,肯定会马上去老祖宗告状,她必须得在这之前,将那内奸给先揪出来。
碧兰一听,一向温婉的面色沉了沉,冲着苏懿垂眸敛睑一行礼:“这几个丫鬟都是我从底下选上来的,出了这种事,也是我用人不察。小姐把这事儿交给我吧,我去把内奸给揪出来。”
碧兰不是只会说口头空话的那种人,如此一说,便该是有十足把握了。
苏懿不禁一笑,心想道,这倒是不用自己动手了。
而且正好可以看看,碧兰的手腕如何。
迈步进门,轩辕冽正手提狼毫,在宣纸上挥墨泼洒。
他单穿一件黑色的细锦长袍,头发只简单地束在脑后,凌厉的薄唇紧抿,严肃的时候带着一股子与生俱来高高在上的尊贵冷峻。
那傍晚日光微斜,映照着他陡峭如锋刃的侧脸,却莫名地让人觉得有些温暖。
苏懿走近了一些。
他在作画,奔腾的战马扬起漫天的尘埃,森然的甲胄沾染敌人和烈士的鲜血。那厮杀的呐喊,那残破的军旗,那刀枪剑戟的光影……明明只是未着一色的黑白,却偏偏能让人感觉得出那血洒沙场的酷烈与豪壮,激昂澎湃!
苏懿突然想起岳飞的《满江红》来,只觉得那里面的字字句句,好似都是在形容这幅画的一般。
她情不自禁,念出声来:“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轩辕冽乍然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眼中神色变了又一变,终化为一抹火光,明灭跳跃。
他没说话,重新低下头去,在那宣纸空白处,飞快落笔。
莫青云那句话说得不错:字如其人。
那力透纸背的字,如疾风骤雨,如电击雷鸣,如狂刀如剑戟,如他,张扬跋扈,霸道之气勃然而出!
苏懿瞧着他,瞧着他分明的眉眼,瞧着他挺峻的身躯,瞧着他凛然的气势,瞧着他认真的神态,她莫名地,心跳漏了半拍。
这种感觉分外不妙,她轻轻地敛了眼睑,正了正心神。
轩辕冽落下最后一笔,写完之后还不忘再读过一遍,终忍不住叹一句:“好词!”
言罢,抬起头来,目光幽幽望向苏懿,眸中有火苗摇曳,火热烫人。
苏懿却避开他的视线,慢悠悠地道:“别看我,这词可不是我写的。”
轩辕冽眉心一拧,难得有些迫切:“写作这词的人是谁?可否为本王引荐一番?”
苏懿一摊手:“这就为难我了,人家都作古许久了。”
为轩辕冽引荐岳飞?那场面,想都想像不出来啊。
“能写出这种情怀的人,必定是心怀家国天下之人,不能与之一见,倒是可惜。”轩辕冽有些感慨,却不纠结,将笔放下,从书桌后走了出来,在苏懿旁边坐下。
“发生什么事了?看你一脸郁闷的样子。”
苏懿歪头有些意外地瞧着他,心头纳了闷了。
她都满脸堆笑了,他还能出她内心的郁闷?
苏懿微微敛睑,复又启开,唇角含笑:“煜王殿下说笑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我这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郁闷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恰触到他的眸光,又连忙侧头避开。
轩辕冽撩袍在软榻上坐下,语气不疾不徐:“哦?说说,遇见什么好事了?”
“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苏懿眉梢飞扬,脸上笑意更浓几分,“老祖宗和老爷子已经给我物色好了人家,人我也见了一面,挺不错的。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就要定亲了。”
“定亲?”
轩辕冽捕捉到两个关键字眼,陡然眯眼,那语气一瞬间便变得如利刃般刚硬。
苏懿打了个哆嗦,明明是明媚艳阳的天气,屋子里却莫名地清冷。
她却仍旧端着笑:“怎么?煜王殿下不为我高兴?”
“高兴,自然是高兴。”轩辕冽说话的声音不急也不缓,可偏透着一种冷如二月飞霜的冷意,“你刚才说,若是不出意外,下月定亲。可如果,出了意外呢?”
“煜王殿下可别那么咒我啊。”苏懿夸张地嗔道,“我这好不容易有人要了,这婚事要黄了,我可真一辈子嫁不出去了。”
轩辕冽凤眼斜挑,眸光泛冷,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那心上早已酝酿好的话语,像骤然间被石磨重重碾压过一般,碎成一堆粉糜。
苏懿却又道:“煜王殿下,您看,我这马上就要订婚了,以后也算是婚约在身的人了。您再在这儿,貌似有些不合适了吧?”
一个大男人赖在一个女子闺房之中,什么时候合适过了?
她早不说晚不说,如今一有了婚约就准备赶人了,可真是无情得很啊。
轩辕冽挑高了眉:“怎么着?怕你那未婚夫误会?也是,若他知道你与本王同睡一屋那么久,想来是个男人都不敢再娶你了吧。”
苏懿闻言,脸色淡了下来:“煜王殿下何必威胁我,你费尽心思布了那么大一个局,不就是为了你体内的噬心蛊么?”
轩辕冽心头一呛。
“说什么街头刺杀,身受重伤……”苏懿扯开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我倒不知道,如今的刺客都如此的心慈手软,居然不在刺杀用的兵刃上淬上剧毒;我还不知道,征战沙场那么久的煜王殿下,身上大大小小伤痕无数,居然连简单的止血包扎都不会;我更不知道,传说中煜王殿下的十二飞龙卫上天入地,本事超群,却到现在都还没找到煜王殿下的下落。”
苏懿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道:“不过可能要让煜王殿下失望了呢,您这毒其实我也解不了。当时我为了救慕清,就是那么随口一说。那止痛的法子倒是可以用些时候,不过我这里也没药,您再不回去,一到十五月圆,发作起来怕是十分难熬吧。”
轩辕冽眼内深邃深黑,如深渊寒潭,似要将人淹没。
半晌,他才道一句:“你就这么看我?”
苏懿不躲不闪地与他直视:“事实不摆在这儿吗?难不成还有其他原因?”
轩辕冽不怒反笑,五指关节“咔擦”作响:“很好——”
他拖长着语调,仿佛那从他身上溢出的每一丝气息,都带着危机的信号。
苏懿本能地往后退,有些后悔在这个时候跟轩辕冽摊牌了。
自那晚他从澹台明庭的手下救出她来,她就已经开始怀疑了。只是这些想法一直藏在心底,她也不太想捅破罢了。
然如今既然决定要和莫青云先定亲了,那就不该和他这般拉扯;又加上苏月这会儿跑去跟老祖宗告状,一会儿定然会来搜人,他再留在这儿,不管对谁都没有任何好处。
可这段时间她和轩辕冽你来我往针锋相对惯了,他也从不与她计较什么,她差点就忘了,面前这位,可是大周朝尊华无比的煜王殿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