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金赤凤的檀木阔榻之上,一方小几,方格棋盘,黑白两子交叉错落,旁边的紫金狻猊香炉里,悠悠淡淡的檀香静气安神。
苏懿瞧着已成定势的棋局,不由摇着头叹了口气:“果然啊,姜还是老的辣,爷爷的棋艺,只怕在大周也难逢棋手吧!”
“你这丫头,端是胡说八道,油嘴滑舌!”魏国公佯装板脸轻斥一句,却是半点威力都没有。
苏懿吐了吐舌头,连忙双手将茶奉上:“爷爷请喝茶。”
魏国公接过苏懿手中的茶盏,慢悠悠地品了一口,感慨了一句:“这种时候,也就我这种不过问朝政的闲散富贵人,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苏懿听着这话微微挑眉:“怎么?最近朝中乱得很?”
“嗤——”魏国公冷笑一声,“这朝中何曾有一日安宁过?不过你这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一事。你可曾记得工部尚书李兴谷?”
工部尚书,李兴谷。
苏懿如何能不记得?
她提起这几个字的时候,牙齿都能磨出响来。
这家伙不是别人,正是那被她“一推即死”的李若惜的老爹。
是他将她杀人一事不依不饶地闹到御前,让她被老皇帝亲自下旨退婚!
亦是他,将李若惜的尸体火化成灰,一点能让她洗刷冤屈的证据都不留下!
这个人,她是迟早要收拾的。
“他怎么了?”苏懿开口,问道。
魏国公捋了捋胡须,神色轻蔑地道:“今日早朝的时候,都察院一众言官狠狠地参奏了他一本,共列出七七四十九桩罪状,包括纵容妾室亲弟霸占良田、家奴集市纵马撞伤路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都全部赫然在列,听得圣上龙颜大怒,当即下令,让澹台明庭将人收押问审!呵,可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啊。”
这京中权贵,哪家没两个恶奴?哪家没悄悄收过孝敬?哪家真一尘不染一点破事都没有?
只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时候,谁也不会去动你。可要拿你开刀的时候,就如他爷爷说的,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给你捅出来。
苏懿想起轩辕冽让她送去瑞王府的那封信,只怕今个儿都察院会向贤王的人发难,跟那封信脱不了干系。
只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被瑞王拿来开刀的,会是那工部尚书李兴谷罢了。
不过那李兴谷既然进的是御刑司而不是天牢,估摸着也就走个过场罢了,都是贤王的人,找个理由便放出来了。
这样正好,免得自己的大仇未报,仇人却没了,那才叫郁闷呢!
坐在她对面的魏国公这时候却神色松了一些,道:“朝中破事一大堆,能让人聊表欣慰的,大概只有受伤失踪许久的煜王殿下,终于平安归来这个消息了吧。”
提起轩辕冽,苏懿的表情不自然了一瞬,却又很快镇定下来:“哦?那煜王殿下可有说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魏国公道:“说是被一村姑救下,一直在一个隐蔽的小村子里养伤。”
村!姑!
苏懿眼角抽搐了一下,又开始磨牙了。
不过这时候轩辕冽回去,那原本澹台明庭泼脏水给瑞王的计划不是就泡汤了?
泡汤了好,泡汤了活该!
他轩辕棣一事无成,她才拍手称快呢。
“可惜啊……”魏国公突然长叹了一声。
苏懿疑惑地问:“爷爷这是怎么了?”
魏国公捋了捋胡须,神色有些沉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这棵树这些年来窜起速度如此之惊人,隐有与盘根虬结的老树一争之势,实在让人不眼热不忌惮都不行。我只是可惜,那么一个将帅之材,却被朝中党派之争给拖累,难以施展自己的抱负罢了。”
他是打心里欣赏轩辕冽的,带兵打仗,纵横沙场,满腔热血都在洒在这一片深沉的国土之上。
可同样的,如同万千历史过往一样,手握重兵,功高震主,终勉不了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他这些年来也算看透了,圣上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当年跟着一起打拼天下的老伙计们,如今一个接一个的都去了,倒剩他还坚挺在这里,也算是幸运的了。
而这一份安稳,却是他三拒圣上封王旨意、从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这几年连政事都甚少过问、一心只想当个闲散富贵人才换来的。
他们苏家这几代没那翻云覆雨的能力,没那叱咤朝堂的命,唯一有点慧根的懿丫头……可惜是个女儿身啊!
苏懿眼睫轻颤,轻声地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粗壮的老树也是由幼苗长成。再者说,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拿起斧头,砍了那老树呢?”
皇家的事,谁也说不准的啊。
魏国公听着苏懿的这些言语,也忍不住愣了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我孙女,有想法!”
苏懿淡淡微笑。
“不过女孩子家家的老是想这些事不好,正巧过几日明轩台要举行斗诗会,那里有专门为大家闺秀设置的雅室看台,我让人悄悄送你去瞧瞧?”魏国公突然殷勤的态度,却让苏懿面上的笑僵了一僵。
“不好吧,毕竟圣上下了旨,让我在家反省呢……”
她虽没去过那劳什子的斗诗会,但听老爷子的语气,她也猜着一二了。
一大帮子文人墨客聚在一起把酒吟诗、斗歌颂词。
一来切磋切磋,试探一下各自的底细,看一下来年的会试会不会遇上什么劲敌。
二来展露自己的才华,博得良好名声,以便取得京中某位大人的青睐,为自己金榜题名、飞黄腾达添一分助力。
三来,那明轩台既然专门为京中的名门闺秀设置了雅室看台,意图就很明显了——未出嫁的闺阁小姐想要发掘一支优质的潜力股,而那些文人们则看能不能攀上高枝的同时,抱得美人归。
“没事,天塌下来有爷爷给你兜着呢。”魏国公低着声音,对她道,“青云也会去。”
苏懿顿时眯了眼。
魏国公连忙解释道:“你别想岔了,这斗诗会是文渊阁孙阁老开创的,每年一次,最后决出来的头名,都会被他收作学生。而他已经连任了三届会试主考官,明年很大可能也会是他。青云从云州远道而来,若是能成为孙阁老的学生,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苏懿叹了口气。
好吧,看在她爷爷如此费心费力的份上,她也不好拂了他老人家的好意,便道:“那我去看看好了。”
离明轩台斗诗会还有些日子,苏懿心想着不过是应付地去走个过场,也没放在心上,整个人全身心地投入到铺面的最后整修当中。
“这院里要多种一些花草树木,清幽一些……”
“这几个包厢的珠帘全部换成淡紫色的,显贵气……”
“还有招牌,玉颜堂这三个字,一定得弄出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感觉来,这样让人一眼瞧着,才会有想进来的欲望……”
苏懿一边巡视店面,一边提出意见要求,碧兰在一旁也不用纸笔,却一字不漏地将苏懿的话全记在了脑海里。
那日翠衣之事过了之后,苏懿便开始逐渐让碧兰接触铺面的事,准备着开张之后,便找个由头将碧兰送出府来,让她打理这玉颜堂的一切大小事宜。
“好像都弄得差不多了。”苏懿环视一周之后,满意地点头,“如今只需招工即可了。”
苏懿打算将玉颜堂打造成古代的高端美容会所,所以对招人一块是有严格要求的。
负责生产制作的、负责接待客人的、负责给客人进行护理的、还有负责厨房的……
她把要求一一提了出来,碧兰也都全部应下。
“玉颜堂的业务大体分为三个板块,中药面脂、养肤水、焕颜露等成品的直接销售;养气抗衰、美白祛斑、乌发养发等养颜药膳配合推广;还有高端客户的人工护理。”
“所有的配方以及操作流程我都会全部写下来给你,由你来负责教会所有人。不过有一条,所有配方均属机密,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得确保这些配方不会流出去才是。”
这就有些考验人了,苏懿说完,看向碧兰:“能做到吗?”
碧兰面色娴静,不疾不徐:“问题不大。”
苏懿点了点头,又想了想,问了她一句:“我记得,你进国公府的时候,签的是终身卖身契,一辈子的奴籍?”
碧兰垂眼:“是。”
苏懿道:“那好,你替我打理玉颜堂三年,我还你卖身契,并去官府为你抹去奴籍。三年后,你继续打理玉颜堂,不过算我聘用于你,二成红利,年底分红。你觉得怎样?”
这话一出,碧兰一向安静沉稳的面庞溢出些激动的情绪,似觉得自己听错一般,有些忐忑地又重复了一遍:“小姐愿为我抹去奴籍?”
苏懿耸了耸肩,一摊手:“话虽这么说,不过也得看你的表现咯。”
碧兰低头,语气凿凿笃然:“但请小姐放心,碧兰一定竭尽全力,定不会让您失望!”
“行了,既然都到中午了,那咱们出去吃个午茶再回府吧。”
玉颜堂附近便有一家茶馆,名字就叫“大茶馆”,听着又通俗又接地气。不过提起大茶馆里的大碗茶和十八点心,无论贩夫走卒,达官显贵,均是一个赞不绝口。
苏懿和碧兰均是一身男装出的门,且旁边还站着个冷心冷面的慕清,那“嗖嗖”直往外冒的冷气,一般人遇见了都赶紧地绕道而行。
所以一行三人也没特意要包厢,就在茶馆二楼找了个角落位置,要了三碗大碗茶,一份十八点心。
大茶馆的东西就跟它的店名一样简洁明了、通俗易懂,大碗茶就是大碗装的茶,十八点心就是十八种不同的点心。
虽然名字让人很想吐槽,但是味道却着实不错。
苏懿有吃有喝心情正好,却不想旁边几人随意闲聊的一番话,却让她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