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弯弯,夜风习习。
秋日的夜里,似乎连天幕也变得瑟索起来,那一勾亮弧,是镶嵌在藏青色苍凉夜幕上的一点明光,将万物隐约勾勒出轮廓形状。
目光远眺,繁华喧嚣。阑珊烛光星星点点,是洒落大地的人间烟火。
屋顶上,苏懿单手枕着头,丢了颗酒鬼花生在嘴里。她眯着眼儿望着远方,嘟囔道:“这入了秋,天气反复的,倒是连星星都难看到了。”
在她右手边,轩辕冽曲腿半坐,素黑的锦袍被掠过的冷风撩起,上下飞舞。
他半开半合地眯着眼儿,剑眉斜挑成一个锐利弧度:“这就是你说的,只有在晚上才能做的,不可描述的事?”
苏懿笑嘻嘻地拿起酒壶给轩辕冽斟了杯酒:“举杯邀月,对酒当歌,难道不是人生一大快活事儿也?既然要‘邀月’,自然得晚上嘛;且还得‘当歌’,我肚子里的这点墨水儿,可描述不出那么诗意的场景来。”
轩辕冽端起酒杯晃了一晃,唇角扬开:“这般强词夺理,你也算天下独一人了。”
苏懿闻言笑开,眉眼弯弯,如天上勾月:“听这语气,煜王殿下好像很失望似的?难不成……殿下想到别的什么去了?”
轩辕冽很是轻易地便捕捉到苏懿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狡黠,端起酒杯来,浅啄一口,掀唇一笑。
“的确想到别的去了。”
苏懿无端端心头一跳。
身后是浅月悬空,目中是火光跳动。
她双手枕着头,躺在屋顶的瓦楞上,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轩辕冽,顿了半晌,才笑着道:“那倒是我的罪过了,没把话说明白,倒是让煜王殿下误会了。”
纵然她脸皮再厚,这种时候也生出一丁点儿的小女儿家的矜持来,忍着没问他轩辕冽到底想到哪儿去了。
可不想她说的几句客套话,那家伙却当了真,还颇是认真地噙着笑问她:“既然如此,那懿儿当如何补偿爷?”
苏懿眼角抽了一抽。
这家伙还蹬鼻子上脸了?
她目光一扫,见他手中的酒杯空了,便又提壶给他满上。
“这杯酒,就当我敬煜王殿下了。还请煜王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我这么个小女子计较才是。”
轩辕冽有些意外地瞥了她一眼,眉峰斜斜一扬:“今日你倒是好说话。”
“哪有。”苏懿一抬眼,恰触到男人目光,忽而间就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连忙地别过头去。
轩辕冽却并不打算放过她,他一个侧身,身上冷冽的秋霜露白的冷香,还有那带着夜风微凉的清醇酒香,都像是长了触手一般,争先恐后地往她的身上袭来。
她望着半撑着身子居高临下望着她的轩辕冽,被迫与他直视。
“煜王殿下……”
“嘘——”
她刚刚开口,就被轩辕冽打断:“既然要敬酒赔罪,那这酒,该是你先干为敬才是。”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轩辕冽居然说这个?苏懿不由有些微恼。
丫的,这小肚鸡肠的男人,还没完没了了是吧?不就一杯酒嘛,她喝就是了!
她伸手就要去夺轩辕冽手中的酒杯,却不想他却举杯送到自己唇边,一饮而尽。
苏懿微愕,还不及回神,就见面前天光一暗,那温热气息扑面而来,唇间柔软触及冰凉,有酒香浓烈,让人晕眩。
她脑袋忽地乱了一下,像是醉了。
一个吻,浅尝辄止。
轩辕冽并没有太过越矩,就像一片轻羽轻轻拂过,很快离去。
苏懿缓了半秒,白嫩的脸蛋儿忽地爆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
轩辕冽伸手掐了掐她的脸,唇边有一丝笑意乍泄,却又刻意地忍住了。
“丫头。”
他唤她,声音入耳,好听得要命。
“嗯?”
苏懿下意识地便应了声儿。
轩辕冽撑着头看她:“你考虑好了吗?嫁给爷的事。”
苏懿听到这话才恍惚想起来,对哦,当煜王妃的事,自己还没给他回复哦。
这还用想吗?当然是不答应了!自己从始至终不都是这么想的么?
可嘴巴就像是被黏住了一样,怎么也张不开。
轩辕冽用食指勾起她垂落的一缕长发,在那修长的指节上绕着圈儿。
“爷不逼你,你想好了再说。”
他声音温柔,不急不缓。
苏懿垂下眼睑,沉默着。
若说她以前不愿嫁给轩辕冽的原因有三点,那现在这三点原因都不复存在了。
一个原因是她怕把魏国公府扯进党派之争,连累府中上下老小。
可轩辕冽不知道怎么说服了老爷子和老太君,竟让他们由反对态度秒变支持,且表示在他俩成亲之后便辞官回老家远离朝堂,可谓让她瞠目结舌。
另一个原因是一入宫门深似海,自古无情帝王家。轩辕冽身为大周亲王,势必会处在尔虞我诈的风口浪尖,跟了他,日子肯定会过得惊心动魄刺激不已。
可是她现在就好到哪儿去了?收留慕清,牵扯通敌叛国一方大员之要案;想要报仇,把位尊权贵的皇长孙拉下高位坠落尘埃;舅舅高升,让轩辕棣把目光重新投向她来……这一桩桩,哪一件是小风小浪小打小闹的小事儿?至少和轩辕冽在一起,还能有个商量的人。
而第三点原因,便是他的克妻传闻,和那几个死得蹊跷的他未过门的王妃。
不过现在,她也隐约有了些眉目。
好吧,其实想那么多都是在瞎想,想来想去无非就是想找个理由来说服自己答应而已。而只要她想,这个理由她可以说上一万个。
既然心里已经有想法了,那再纠结下去就显得矫情了。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漫漫人生路,走一步算一步!
她抬起眸来,望着那张轮廓鲜明的俊脸,郑重又郑重地开口。
“要我嫁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不管你是真心实意地想娶我也好,是为了战略目的不得已而为之也罢,待成亲之后,我们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得保证你会尽心尽力,护我魏国公府阖府平安。”
轩辕冽听到苏懿终于肯松口,神色舒缓开一些:“这是自然。”
“还有,”苏懿看着他,继续开口,“我与轩辕棣不共戴天,他为了退婚不惜设计我杀人入狱背负骂名,这个仇就是到死了我也会报的。你若是怕以后两面为难,现在便可以和我断了往来。”
轩辕冽噙在嘴角那抹笑终是流露出来,眉眼风华,胜春风明月万倍。
“这有什么为难的?你是爷的王妃,爷自然是向着你的。”
这话都不用考虑一下便那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苏懿原本准备了一大篇“既然不可以那就这样吧”的说辞,结果一句都用不上了。
看来真如传闻所说,轩辕冽和轩辕棣的关系很不好啊。
轩辕冽见苏懿愣住了,不由问道:“可还有其他要求?”
“咳——”苏懿以拳抵唇思忖了一会儿。
轩辕冽静静地看着她:“你且慢慢想,想好了,再说。”
“那就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再说吧。”苏懿摆了摆手,“说来我突然想起个事儿,不知道煜王殿下知不知道?”
轩辕冽道:“你且说说看。”
苏懿左右瞥了瞥,那谨慎姿态看得轩辕冽莞尔:“放心吧,附近没人。”
“不是,”苏懿摇了摇头,“我总觉得最近一段时间,总有人在跟着我。”
上次慕清也提到过,只是隔了那么久了,她还是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到底是不是有人跟着她,她心里也在犯嘀咕。
轩辕冽却并不意外,淡淡地道:“他对你不利了?”
苏懿摇头:“这倒没有。”
慕清上回不说,他好像还帮过她来着?
轩辕冽道:“既如此,那何必去管他,只当没这个人就是了。”
苏懿斜眼盯着轩辕冽看了好一会儿,好似明白了什么,轻然一笑:“也是。”
“刚才你想说什么?”轩辕冽回到正题。
苏懿道:“那日在公主府,我见到萧允了。我还特意去打听了,他现在是贤王府的侍卫长,轩辕棣的贴身侍卫,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说完之后,苏懿却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有些蠢。
萧允是上一届的武状元,跟在轩辕棣身边已经有三年的时间了,只要见过轩辕棣的人自然都见过他,并不是什么隐秘的身份。这些连她都能轻易打听到的东西,轩辕冽不可能不知晓。
那么,萧允是轩辕冽安插在轩辕棣身边的人?
轩辕冽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揉了揉她的脑袋,漫不经意地道:“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行,没必要说出来。”
苏懿了然。
看来差不多是了。
轩辕棣一向心思深沉,为达目的不惜手段。能被他信任、且被提拔到侍卫长的位置,那萧允定然是下了苦功夫的。而轩辕冽居然那么随便地就将这么隐秘的事情告诉了她,是心太大还是太信任她了?
这事且压下不谈,苏懿又问:“那公主府的事,你是不是可以给我个解释了?那公主寿宴众人中毒的事,可是与你有关?”
如若不然,他如何知晓他们会中毒,且还让她带上解药?
轩辕冽轻轻摇头:“那些果子酒是西夏上供的贡品,那日被送进宫的时候,恰好被长公主撞见了,她便让人送了一部分去公主府,拿来在寿宴上宴请女宾。”
老皇帝对临海长公主极好,但凡各地贡品送入京都,头一份肯定都是先给公主府送去的。所以掌事太监也没拦着,只登记上报过后,便让人把贡酒给送去公主府了。
苏懿听到这里直是汗颜。
亏她还在绞尽脑汁想是谁会在长公主的寿宴上下毒,搞半天却是长公主自己把那毒酒拿回去的!
“那你呢?你怎么会事先知道那酒有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