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瑞篇
余思2016-08-04 22:573,361

  我再也不会关注音乐了。音乐伤害了我。

  那些关于宜妍的海报,我一点也没有看见,医院离家很近,我每天一起床就开始熬汤,然后做饭,就奔往医院,也不去学校上课。

  关于宜妍的一切,我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她回来了。

  在这里,已经没有人知道我和林安,我和宜妍的故事。

  雨晴会从美国给我打电话,询问产妇的情况,更是千方百计地给我寄了来自美国的几大包奶粉和名牌童装,电话里吉兰总会很客气地说:“雨晴,你真的太好了。”

  我和宜妍的故事,吉老师当然也是不知道的,她只是那么单纯又可爱地认为所有人的爱情都应该像她一样,在二十五岁认识一个好男人,然后结婚,三十岁之前生孩子……

  看天亮是寂寞的事,恋爱时我便慢慢消瘦。

  你总是向着我笑着,不懂爱是痛苦的事。

  你向我要什么呢,温柔或是永恒,多么疯狂的幻想。

  有种疯狂事,不值一提的小事名字叫爱情。

  就这样夜夜看着天慢慢地亮起来,想着你和不值一提的爱情。

  ——《琥珀》

  终曲隐秘盛开的旋律

  谁看得见自己

  回到北戴河,宜妍显得非常兴奋,当然这兴奋源自何处,她身边的人都无从得知。宜妍甚至想去看看寂静岭,她知道,那才是她成功的奥秘。

  大海边的小山坡,还有那些寂寥的大树,黑色的泥土,那是寂静岭的秘密。宜妍到来的那天,北戴河的天气非常好,空气清新,大海宁静。演讲是在燕山大学的大礼堂进行的,旁边象征性地摆设着一架钢琴,当然宜妍是不会弹的,这样音质不好的钢琴和收音效果不好的礼堂,在宜妍看来,在这里演奏简直是亵渎音乐。

  最后的时间,她优雅地坐着,听台下的人发问,话筒被无数人争抢,许多家长接过来就问,宜妍小姐,您看我的孩子的手有没有弹琴的潜力,然后就把孩子抱起来,那个小孩就张开双手麻木地看着她。宜妍就客套地笑着说,坚持,总会有胜利的一天。

  郝云也来了,她也是宜妍的忠实粉丝。几个回合的争抢后,她拿到了那个话筒,然后就慷慨激昂地说:“宜妍小姐,我真的特喜欢你,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你个人最喜欢的曲子是《平湖秋月》是么,我看过你的采访。”

  宜妍回答:“是的。”

  郝云就举起手中的录音笔说:“您能不能为我弹奏一曲,不,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我的一位老师,他也很喜欢这个曲子,而且他就要当爸爸了,我想把这个曲子送给我的老师即将出生的宝贝。”

  说到《平湖秋月》,宜妍心头涌起万千感慨,她的耳边开始响起那个熟悉的旋律,手指也开始发痒,对一个音乐家来说,感觉来了,是必须要演奏的。

  刚刚坐下来,宜妍又站了起来,然后僵硬地站了半分钟,一言不发。她突然说话了,声音有些变了,她坐下来又站起来,“夏瑞,是你们学校的老师么?”

  郝云仍然高举着那个录音笔,她说:“是的,夏瑞就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大家都知道夏老师的,也很喜欢夏老师,大家帮我呼吁一下好不好。”

  然后掌声和欢呼声就雷动起来。

  宜妍还是在那儿僵持着,后台她的助手已经开始着急,她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她动了一下腿,她想起夏瑞了。她并不知道夏瑞现在在哪儿,这么多年过去了,宜妍知道,她没有再爱上任何人。而爱情也渐渐离她遥远,不再有人爱她,即使有,那也不是纯粹的爱情,她高高在上的地位,本身就已经阻止了大部分的爱情。

  宜妍并不快乐,她明白她早已经停滞了,音乐已经变成她的一个附属品,而不是她的生命。她看着那雷动的掌声,她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为夏瑞这样一个普通人鼓掌,在她看来,掌声应该只属于她这样的人,这样的名人,功成名就的人。

  宜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会突然这样地想念过去。她一阵晕眩,突然发觉,那个坐在琴房里和夏瑞一起四手联弹的小女孩林安竟是那样的可爱,那个在寂静岭的大树下与夏瑞轻轻接吻的林安是如此的幸福,那个在窗台前画下八音符的女孩林安是如此的神圣,那个拒绝夏瑞母亲的女孩林安是如此的吸引人……

  宜妍突然知道,她其实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美丽的脸孔,还有会弹一些无生命的音符的双手,而那张脸,其实并不是她的,她的心,早已经随着林安而死了。

  宜妍突然问道:“那个夏老师,他结婚了是么?”

  礼堂炸开了锅,人们纷纷涌动着,喧闹着,猜测宜妍这样反常的问话的意思。郝云也惊呆了,她拿着话筒,机械地回答自己的偶像:“对啊,夏老师结婚了。”

  然后宜妍就泪流满面了,她转身回到琴凳上,开始用那珍贵的十指演奏那首《平湖秋月》,到第三小节的时候,宜妍突然把所有的力气都砸向了钢琴,巨大的声响后,她开始厉声尖叫,开始撕扯台上的鲜花,把琴凳砸向人群……

  场面混乱,大人和孩子们都仓皇地逃离。

  宜妍疯了,她突然又看见了林安,她除了看见林安还看见了妈妈,纪老师,爸爸,看见了夏瑞的父母,他们都朝她走来,脸上都带着微笑。宜妍感觉整个舞台都变成了寂静岭,在那些深色的大树下,林安一个人站着,她的脸非常丑陋,然后她粲然地笑着,寂静岭延伸出两条路,尽头都是无尽的黑暗。宜妍看见林安往一条路上走,她想喊她,但是她喊不出来,她听见自己演奏的《平湖秋月》,她只有狠狠地砸着钢琴,林安才能听见不是么,不是么……

  宜妍在那个瞬间突然疯了。

  夏瑞在病房里给老婆削梨,吉老师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不久就是预产期。吉老师在看报纸,她突然说:“你看这个钢琴家,说疯就疯了,这么大的反应,把在场的孩子们都吓坏了……”

  夏瑞扫了一眼,那是宜妍的大幅照片,标题是《著名钢琴家宜妍突发精神病,现已接受治疗》。

  夏瑞手里的水果刀咣当落地了,目光呆滞。

  吉老师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她岔开话题说:“你看这是郝云给我们录的《平湖秋月》……你听听看……”

  夏瑞一把夺过那个录音笔,用尽全身力气砸出窗外。

  一大群褐色的海鸟飞过。

  报纸上对宜妍的发疯做了多项猜测,包括她在美国的感情是否受到伤害,她的身世之谜,她的个人专辑甚至因此而大卖。有人猜测她根本没有疯,甚至有不知名的明星跳出来炒作他和宜妍的绯闻……

  夏瑞陷入了焦灼。

  他突然,突然很想看看宜妍,不,看看林安。

  但夏瑞知道,他们已经结束了,早在多年前他亲眼看着宜妍飞往美国时这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现在,她疯了。

  但夏瑞知道,他从不恨她,不恨宜妍,尽管她曾这样自私地伤害过他们的爱情,因为他曾那么爱过林安。这样的爱也许宜妍一辈子也无法明白,就像他一辈子也无法明白林安曾遭受的苦难一样,他也一辈子无法明白林安对他的爱,无法明白林安选择把自己变成宜妍的原因。

  这个世界,存在的未知,永远也解不开。

  那天晚上,吉老师突然早产了,学生们手忙脚乱地把她送进病房,这个善良而有点傻气的女人在痛苦和鲜血中产下了一个女孩。

  那天晚上,这个城市的另一家豪华医院里走失了一个女精神病人,她挣脱护士的阻拦大喊着,我是林安,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护士说,宜妍小姐,你怎么了,你要去哪儿?

  宜妍就喊着,我不是宜妍,我是林安,我要去寂静岭,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于是她赤着脚奔跑着,疯狂地奔跑着,在钢琴的音乐史上,描写奔跑的曲子与描写爱情的和描写亲情的曲子一样多,宜妍就那样旁若无人地跑着,像是那些密集的音符一样跳跃在五线谱上。她穿过医院重重的围墙,穿越了那条总是人来人往的宽敞大街,然后是好几个十字路口,在那些奔跑的脚步里她穿越了无数的人群,穿过草地,灌木,还有森林。穿过岁月的长河,穿过一切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嘈杂的人群声和城市的声音越来越模糊,然后是大森林里凛冽的鸟声和泉声,然后声音全部暗淡了下来。

  宜妍再一次来到了秘密的寂静岭。

  万籁俱寂。

  那天晚上,在寂静岭的树林里,夏瑞一个人躺着,贴着那些黑色泥土。他静静地看着天空,眼泪就那样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湿着眼睛看那些星星,毛茸茸的,像是林安在窗台上画下的那个八音符。

  然后他似乎就听见林安的声音飘在风里,她说:“我回来了,带我走吧……”

  海浪沙沙地冲刷着沙滩,发出沉闷的声音,月光是纯白的,照亮了整个寂静岭,今天晚上没有雾。

  夏瑞猛地回过头,秋风伴着大海的味道吹过来,迷蒙了夏瑞的眼睛,他看见寂静岭的那一边似乎就是林安在对他微笑着问:“是你吗?”然后他也只是那样淡然地笑着,很安静很安静地微笑着,有眼泪滴落的声音。

  声音很安静,在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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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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