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总是很喜欢坐在那个山岭上看着大海。
那时候,我刚开始热切地迷上了一个叫作《寂静岭》的游戏,很喜欢坐在山岭上对林安说那个恐怖的电脑游戏,张牙舞爪地吓她。
“你知道么?那个游戏一开始就有被剥皮的动物的尸体等等,还有地上总是有一摊红红的血,后来人被吊在铁网上,看半天才辨认出哪是头哪是手……”
林安吓得脸色苍白,皱着眉头往树后面躲,央求着:“别瞎说,吓死人了。”
我拉着她冰凉的手说:“笨蛋,这不过是个游戏罢了,有什么可怕的。”
可是林安还是怕怕的样子,眯着单眼皮的眼睛说:“晚上我可是要自己睡,我会害怕。”
当时真是觉得很得意,现在回忆起来,却觉得自己真不懂事。
“只是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风在树梢,鸟儿在叫。不知怎么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耳边响起了这首歌,这可是林安最喜欢唱的一首歌,在寂静岭一同听海风的日子里,我不知道听她唱过多少次。
“其实,我是一点也不了解林安的。”
“为什么这么说?”雨晴问我。
“我说不清楚。”
“因为环境吗?”雨晴分析着,“我想,相比同年龄的孩子来说,你的成长环境太单纯,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察言观色,对女孩也是迟钝吧。你看看,除了功课,你的生活就是钢琴,还有就是数不清的电脑游戏,有女孩给你递纸条你都不知道吧。”
“有过的,林安还问过我。”
林安会拿着那些纸条,握在手里偷偷地问我:“你怎么处理这些?”
我觉得很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地说:“哎……她们,她们影响我学习……”
林安后来常常念那些纸条给我听,在琴房休息的时候,或者是两个人悄悄跑到寂静岭来聊天的时候。林安念起那些小女孩写给我的信,一开头总是:“亲爱的夏瑞哥哥……”
然后我们两个人就笑翻了天……
有时候信里还会夹着女孩的照片,那些喜欢我的女孩都是挺好看的女生。林安把那些照片都找出来,在阳光下对我晃着说:“夏瑞,你看她们多好看啊,你怎么不看呢?”
我推开她的手:“不好看,一点也不好看。”
林安问我:“那……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孩呢?”
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十多岁的年纪,对感情萌动了激情,却一无所知。
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
正在想着,一个很完美的形象就蹦入了我的脑子里,乌黑发亮的长头发,白皮肤,又圆又亮的眼睛,还有很长的睫毛,那些睫毛两个人的脸如果凑近了就会扫到人脸上痒痒的,这个形象是谁的呢?
我不记得了,只是很仔细地向林安描述着,鼻子是什么样子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的,嘴巴是什么样子的,具体得一塌糊涂。
那天晚上,妈妈来接我,我坐在后面看着母亲的侧脸,突然间觉得母亲还是美的,只是气质变了,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那个完美的形象不就是妈妈从前的样子吗,我猛然间醒悟。
那天晚上我偷偷把母亲年轻时候的一张照片塞到琴夹里。
那张照片里的母亲才十七岁,漂亮得一塌糊涂。
“后来林安怎么说?”雨晴问。
“你描述的这种女孩存在吗?”
林安的眼里划过一丝彷徨,她什么也没有再说。
每当我回忆起这一幕时,总是能记起林安眼里一晃而过的忧伤,只是我当时怎么就一点没有察觉林安的感受呢。
她一定很苦吧,摸着自己脸上的疤痕心里独自痛苦。
“所以说,你的心里一直存在着林安的影子,你忘不了她,对吗?”
“对……我是忘不了她。”
我一直在心里留存着林安的影子,她不完美,不漂亮。
但奇怪的是我就是一直记得她,甚至我自己都无法了解为什么会这样。
也许是因为时间太长了,几年的时间,我一直和林安一起学琴,林安像音乐一样融进了我的血液中。
或者,人都是犯贱的,残缺,不完美,反而显得真实。
我会记得,我是那样看着林安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一个十多岁的少女的。而林安,也是这么看着我长大的。
钢琴路上我真的越弹越好。而林安依然只是一个自卑的,脸上带着疤痕的少女。
当我们都快满十六岁的时候,我已经可以用充沛的感情演奏肖邦,演奏舒伯特,演奏《梁祝》《平湖秋月》和《月光曲》。而那时林安已经不如我了。
在逆境中,一个少女的天才钢琴梦就此熄灭。
后来,林安就更喜欢待在寂静岭了,林安喜欢把那个山岭称为寂静岭,她说她喜欢这个名字。十五岁那一年,我离开了文化馆,妈妈认为我应该换个更高级别的老师。我就逐渐离开了林安的生活。两年后,我即将高中毕业,我离开北戴河去北京学琴,准备报考音乐学院。
我听纪老师说过,自从我走了以后林安再也没有去过琴房。好在北京和北戴河的距离很近,周末有空我还会回家,我们就相约每个周末在寂静岭见面。
那时,我已经十六岁了。那时候,妈妈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逼我弹琴,更多的时候,是我自己喜欢坐在钢琴前。妈妈开始认为钢琴耽误学业。
终于有一天,妈妈坐下来问我:“夏瑞,你真的要学钢琴,学一辈子么?如果是,那妈妈就带你去考音乐学院,如果不是,你就暂时放弃,好好复习,争取考上一个好大学。”
我想也没想,直接回答:“我要学琴,一定要学的。”
后来我就转到了中国音乐学院附中,临走时我与林安在寂静岭的山坡上见面,我说:“再见了林安。”
林安就站在寂静岭的山头看着我,其实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告别,无处告别。
我想,总会回来的,总会回来见到林安的,还有时间。
但是我们却没有说过爱情,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对林安表示过什么。林安的眼里装满了泪水,她从包里拿出一张DVD,轻轻地说:“夏瑞,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个给你,你会记得寂静岭么?”
我接过来,是一张《寂静岭》电影的光盘。我点点头,轻轻地抱了抱她。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没有人告诉我,林安去了哪里,甚至连纪老师也离开了文化馆,不再教人弹琴。
“接下来呢?”雨晴接着问我。
接下来,也许没有接下来,只是我明白我喜欢像妈妈年轻时候那样的女孩,我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喜欢那样的女孩的。
“所以当我在音乐学院里第一次看见宜妍时,眼里就浮现出母亲照片上十七岁时的样子,特别是宜妍漂亮的大眼睛,瞬间令我觉得,爱情来了。”
“这算是解释当初你对我的态度么?”雨晴问我,声音很平静,我顾不得考虑太多了,只能继续说下去,“雨晴,你听我说。”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