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凯撒说的一大早，还真是一大早。
不到七点，他就已经把车开到唐颂家楼下了。把车里的暖风调大到三档之后，他才打电话给唐颂，叫她出门。
挂电话之前，他还不忘补充一句：“你多穿点吧，外面下雪了。”
瀚海的这个冬天，是个暖冬。
从立冬开始到现在，只下了两场雪，而且还都是持续不了半天的小雪，落到地上马上就化了。
可是今天，天上飘下来的，都是大片大片的雪花。
唐颂走出门，看见地上已经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你干嘛？怎么一睁开眼就皱眉头啊？”李凯撒发现，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唐颂有点不对劲儿。
“下雪了……还这么大……一会儿可能会更大……”唐颂的眼睛直勾勾地，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你是……怕开时段直播？”凯撒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过很快就放松了下来，“到现在都没接到电话，应该不会开了吧。”
“现在还不到七点，领导们都还没起床，”唐颂默默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等他们醒了，看见下雪了，还不得兴奋得连蹦带跳啊？快听听天气预报，有个心理准备。”
唐颂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情绪，一场大雪还没下出个子丑演卯来，先把一个小记者给整崩溃了。
凯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肆无忌惮到连车窗都跟着嗡嗡直响：
“姑娘，你不是一直都挺嚣张的吗？这么点雪，就把你吓成这样猫样儿了？”
唐颂撇撇嘴，感觉车里的暖风开得再大，也解冻不了心里的冰疙瘩。
瀚海，这个海边城市，夏天的时候，风大浪高、海风徐徐，绝对是避暑的好地方。可到了冬天，它的性子可一点也没变，依然是风大浪高，冻得人恨不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是瀚海人当然不明白，”唐颂叹了口气，头轻轻靠在车窗上，任由玻璃穿透她黑色厚重的头发，传来一股刺骨的凉，“马上就要过年了，又不能放假，也不能回家，一年到头，还有什么盼头？我可是受不了任何打击了，要是再喊我回去直播下大雪的话，我可能就要……辞职了……”
原本，她以为凯撒会使劲儿地嘲笑她，谁知道对方却一直没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旁边传来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
“如果辞职了，会离开瀚海吗？”
不知道为什么，唐颂居然顺着这个问题，展开了一系列深刻的思考。
也许刚才说“辞职”，真的是一时意气。可是，这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儿呀。
唐颂很认真地念叨着自己的答案：
“现在的工作，我也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
“有成就感的时候就喜欢，干活挨骂、歇不了班的时候，就不太喜欢。”
“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
“我爸妈虽然各自成了家，可那也是我爸妈啊，早晚我也要回到他们身边去吧……”
有些话，可能只有在说出口的时候，才会被当事人认真思考。
边说边想，越说越真。
离开瀚海电视台，甚至离开瀚海，对她来说，都是有些遥远的事儿，可是说出口的时候，却又都那么真切。
唐颂甚至被自己的话给唬住了，竟然真的陷入到了“辞职之后究竟要再找一份什么工作”的困惑里。
所以，当时的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坐在旁边开车的那个人，渐渐黯淡的眼神。
“这么大的一个瀚海，就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吗？”李凯撒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了顿，“还有元妙青啊，离开瀚海，还算什么‘唐宋元明清’啊？”
“她就快要嫁人了吧……应该也不会很需要我了吧……”
唐颂的这第二次走神，是因为想到了元妙青的那个“尖嘴猴腮”的男朋友，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到这个人，想要拆散他们的念头就止不住地往上涌。可是，元妙青又那么喜欢他，恐怕自己早晚都得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他的世界里：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说对吧？”
她没有等到他说“对”。
他不再说话，好像不愿意被她看穿心里正在翻涌的，那些滴滴答答的小情绪。
所以，他特别大声地嚷嚷着：
“唐颂，你非得把头倚在车门上是不是？”
“不嫌凉是不是？”
“再不起来，我过去揪你了啊！”
李凯撒之所以要起个大早，带着唐颂去看赵小年，是因为早上七点半到八点之间，是家属探视时间。如果趁这个机会混进去，就不需要再通过周思南去联系医院，唐颂也就不用再受她的阴阳怪气了。
早上这个探视时间，大家基本上都是带着早点过来送饭的。李凯撒停好车，也赶紧在医院门口，找了一家干干净净的早点铺，买了烧饼、小米粥之类的早餐，给赵小年母女带去。
谁知道，两个人揣着热乎乎的早点刚一走进病房，就全都愣住了。
赵小年趴在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见这个情形，唐颂赶紧把赵妈妈拉出了病房：
“这是怎么了？不会是，病理结果出来了吧？”
赵妈妈摆摆手，一脸的无可奈何：“不是病理的事儿，是俺姑娘想她爹了……”
赵小年的爸爸，前年因为中风瘫痪在床，全靠赵妈妈在家照顾。现在，小年也病了，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只好求老家的亲戚把小年她爸先接回东北。
“我还以为……”唐颂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小年想他了，就给他打电话啊。”
“打了，从昨晚就开始打，他爹那个手机关机了，”赵妈妈因为睡眠不足，精神大不如前了，“俺们那个亲戚也不接电话……”
“阿姨，您别着急啊，可能是没听见吧……我还经常听不见电话响呢，为这个我们领导老不乐意了……”
听见唐颂他们的动静，小年慢慢抬起了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跟唐颂打招呼：“姐，你们来了，快坐啊。”
“瞧瞧你，哭成了个小花脸。”
唐颂赶紧朝凯撒使使眼色，凯撒立马从包里掏出来了一包纸巾。凯撒递给她的时候，还不忘小声说了一句：“你也算是个姑娘，能不能带点纸巾出门？”
“你不是天天都带吗？那我再带，不就带重了吗？”唐颂“嘿嘿”一乐，接过纸巾转手就递给了小年，“快擦擦，凯撒大姐姐的温柔牌纸巾！”
“你少来！我拍片得调白，你又从来都不带，我可不就带成习惯了吗？”像李凯撒这样的标准“直男”，自然是不能容忍别人对他的爷们劲儿进行攻击的。
“你们别吵了，”看见他们，小年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喝水吗？昨天有人给我们送了箱矿泉水，我给你们打开。”
“别别别，我们刚喝了一肚子水才来的，”唐颂赶紧拦住她，顺手就把刚才买的早点拿了过来，“给你和阿姨买的早点，赶紧趁热吃了吧。”
没想到，小年接过早点，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姐，你说，我爹能吃上饭吗？”
她这句话，一下子把唐颂给问蒙了，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答案也是磕磕巴巴的：“当然能……了……叔叔能吃多少啊，怎么还能吃不上饭呢？”
“他……自己吃不了，得让别人喂他才行……”说着说着，小年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吧嗒吧嗒往下掉，“姐，你说他们会好好给他饭吃吗？”
“别胡思乱想了，既然是亲戚，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唐颂一把搂过她，小年的头顺势就倒在了唐颂的肩膀上，“你要是不放心，就赶快好起来，把叔叔接回来，你自己照顾他。”
“嗯！我得赶快好起来，我得把他接回来！”
“那就先把饭吃了。”
小年这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咬着烧饼，好歹算是把早点给吃了。
赵妈妈站在一边，拉过了唐颂的手：“多亏你们来了，要不然，俺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她今天这是怎么了？”
“今天是小年，俺闺女的生日。从昨天就想跟她爹说话，到今天也没说上，这不，就一直闹……”
原来如此。
唐颂敲敲自己的头，人家叫赵小年啊，可不就是小年出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