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视台这样的地方,有太多的事儿,是不可言说的。
比如,现在正在“领南物流园新闻发布会”侃侃而言、颇显专业的周思南,就是这么一个不可言说的存在。
36岁的周思南,在瀚海电视台已经工作了13年。
按理说,以这样的资历,在《新闻第一线》稳坐“一姐”的位置似乎也是无可厚非的。不过,十几年的修炼却没能让周思南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咖”,她现在过的日子和刚刚进台的那会儿,差不了哪去——
“爱眼日”、“爱耳日”、“爱肝日”这样的日子,垄断“医疗卫生报道口”的周思南就赶赴医院,结合每年的主题,采访个主任专家,再采访两个患者,花上半个小时的功夫,就能回台交差了。
“七七事变纪念日”、“九一八事件纪念日”就要到曾经被炮火轰炸过的历史遗迹里,找一位专家给大家讲一分钟的历史,然后就可以回台交差了。每年专家讲的东西都差不多,周思南的稿子也大同小异,最关键的是题目也是十几年都没有变过——《铭记历史 警示后人》。
和她几乎同时进台的同事们,大多已经成长了各个频道的灵魂人物。
就连平时吊儿郎当的张大野,也因为拍“调查类新闻”的水平高,笼络了一众“迷妹”、“小粉丝儿”。
在这样的对比下,周思南的位置就有些尴尬了。
拍片水平、写稿能力,依然停留在初出茅庐的年轻记者的水平上,又没有了当时的创造力和想象力;但是,为人处世却又沾满了“老油条”身上的一堆臭毛病。
这样的周思南,怎么就成了《新闻第一线》——这个瀚海电视台龙头栏目的“一姐”呢?
传言有有很多,说她是台里某位老领导的侄女,当年进台自然也是用了这层关系。
不过这样的“关系户”在电视台这样的地方,却是威力无边的。
周思南不仅被塞进了高手云集的“记者一组”,而且还很快就承担了几个重大新闻事件的拍摄任务。对于同时期签约的其他记者来说,这样的机会,是他们争也争不来的。
后来,张大野和周思南一起被提拔成了记者小组的组长。
不过,以当时的记者数量来看,把记者分成两个组还是挺合理的。
之所以要把两个组勉强增加到后来的四个组,就是为了为周思南的提拔留出位置。而之所以一口气提拔了两个组长,就是为了服众,用大野老师给她的升职打了掩护。
在唐颂看来,这些说法多少有些传奇。不过,她倒也是亲眼见识过周思南在领导心目中的分量。
有一次,一个主题性报道结束,主任请大家在食堂的单间吃饭,算是庆功宴。周思南、张大野、唐颂他们都在场。台里也有某位领导参加。
席间,这位X台长的一句话,立刻坐实了这些传闻:
“我听说周思南这段时间发烧了,还带病坚持在一线,这种精神就是我们瀚海电视台所需要的!这样的女记者像什么?就像是风雪中傲然绽放的玫瑰!”
当时,所有人都附和着笑,心里却止不住的恶心。
谁没带兵坚持过工作?
这样的评价即使合情合理,但是真的需要在这样的场合公开说出来吗?
不过,因为这位X台长是周思南的叔叔一手提拔起来的,这样的情形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的话,无非就是要帮着周思南立威而已。
所以,主任安排周思南来这次的“领南物流园新闻发布会”,也就不难理解了。
唐颂专心地看着周思南的直播,想从里面得到一些新的消息。
“你还没走?”
身后一个声音把唐颂吓了一跳,她回过头来,发现居然是姜啸洋:
“怎么是你?你怎么还在这儿?”
姜啸洋笑了笑,手插在口袋里,轻轻走了过来:
“我觉得,我问你的问题,和你问我的问题,基本没什么区别。”
唐颂点点头:
“我的工作还没结束,”,她抬头看了看这个没什么人气儿的安置点,“倒是你,我以为你早就回去了,这里都没什么人了。”
“今天早上过来的,”姜啸洋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唐颂旁边,“志愿者的领队给我们排了班,我今天明天都在这儿。你看什么呢?”
姜啸洋往唐颂身边凑了凑,眼睛盯着她的手机屏幕看个没完。唐颂赶紧把手机递给他:
“正开着发布会呢,我想看看有什么新情况。”
“你怎么没去?”
“欸?”唐颂一下子没听明白,“去哪?”
“你怎么没去发布会?这个女的是谁?从来没这儿见过她。”
“哦,这算是……我们的领导吧,”唐颂想努力给他梳理一下这些关系,“我是普通记者,她是记者组的组长。”
“来抢功的呀,”姜啸洋把手机还给她,“有什么新消息吗?”
“基本上可以说没有,”唐颂把手机放在腿上,从包里拿出一瓶水喝了起来,“和我们之前了解的一样,领南物流园里面的一个仓库起火了,消防队员去救火,不过火势很大,烧到了旁边的一个仓库。这个仓库里面存了危化品,遇火就炸了。”
“是天灾还是人祸?”
“你说呢?现在是救人,后一步肯定是追责。”
姜啸洋点点头,看起来也很疲惫了。
“唐记者,一会儿你采访我吧。”
听了这话,唐颂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啥?”
姜啸洋倒是显得很平静:“你不是一直想采访我吗?”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你,怎么突然就转性了?”
“不采算了。”
姜啸洋起身要走,却被唐颂一把按住:“当然采!送到嘴边的鸭子可不能飞了!”
就这样,当天的直播出现了两个亮点。
一是周思南。
二是姜啸洋。
主任对于姜啸洋能出现在镜头前,讲了一分多钟“望洋集团究竟是积极参与这次的领南事故志愿服务”,感到又惊又喜。
这下子,他终于能够跟台里交差了。
“行啊,徒弟,”中午吃饭的时候,大野老师忍不住给唐颂多夹了两根油菜,“快说说,你是怎么堵住姜啸洋的?”
“我没堵他,”唐颂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埋头吃饭,“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大野老师真是爱徒心切啊,”周思南把盒饭里的米饭全都拨了出去,“能采访到姜啸洋,唐颂也算是大记者了啊。”
一桌子的人都听出了字里行间的咄咄逼人,大伙一下子都犯了尴尬症。
“周大姐,”大野老师倒是满脸的不在乎,“你可能不知道这个姜啸洋对咱们的重要性,台里说了,望洋集团提了要求,哪个频道能采访到姜啸洋,明年的广告就投到哪个频道。现在唐颂就是立了功,至少咱们明天的广告收入有保证了。要不然,你吃什么,喝什么去?”
周思南重重地放下了手里的盒饭,打开手边的矿泉水喝了两口,语气不咸不淡地:
“这么说来,咱们还得给唐颂鞠躬表示感谢了?”
“鞠躬倒不用了,”大野老师呵呵笑着,“不过,我提议啊,咱们给唐颂鼓鼓掌,感谢她保证了咱们明年的工资!”
大野老师这么一招呼,大家还真给面子,真的都撂下了盒饭,呱唧呱唧地鼓起掌来。
唐颂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