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了下午的直播,唐颂突然接到了姜啸洋的电话。
“唐记者,今天过得还好吗?”
对于这通电话,唐颂觉得有些意外。而对于他说的这番话,唐颂也觉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招架。
毕竟,大野老师下午说的那番话,是不能摆到桌面上来的。
“还好,”唐颂皱了皱眉,“谢谢你今天这么配合。”
“你高兴就好,”电话那头的姜啸洋倒是显得挺轻松的,“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突然就转性了吗?我打这个电话就是想告诉你,因为你,让我对记者有了改观。我不希望,像你这样的记者受委屈。”
唐颂笑了笑,突然觉得很温暖。
记者这个职业,尤其是民生新闻记者,就是要和各行各业的人打交道。
和采访对象之间的关系,也还是挺微妙的。
有的,能成为忘年好友。
有的,则只有一面之缘。
有的,恨不能干脆老死不相往来。
唐颂和姜啸洋,算是化敌为友的那一种。
“总之谢谢你,你让我对你们这些企业高管,也有了改观。”
“对了,今天忘了问你,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消息……”
“你那个寻人启事,我明天再拿去复印一些,多贴一些,会有消息的。”
唐颂又道了谢,心里却再也温暖不起来了。
一想到“李凯撒”这个名字,她就觉得整个世界都被调低了十好几度。
心里的那种隐隐的抽痛,现在,却越来越明显。
现在是人间惨剧,有太多的人需要通过DNA比对才能辨别身份。
公布的遇难者名单里,也没有李凯撒的名字。
他的电话又始终关机。
那么,这个人,究竟怎么了?
“唐颂,这次不走也不行了,今天下午统一回市区。”
事件发生的第十二天,唐颂接到了大野老师的“撤离令”。
“都要走吗?”
“市里有指示,所有媒体精简人员。咱们只能留两路记者在领南,其他人都要回去。”
“那直播呢?”如果只留这么少的人员在这儿,根本不可能撑起来全天候的直播形式。
“直播继续,只不过变成了开时段直播,两个小时更新一次。所以,我和周大姐留在这里就够了。”
“好,我下午回去。”
这次,唐颂没有再坚持。
她在这里直播了十二天,找了他十二天,等了他十二天,失眠了十二天。
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
《新闻第一线》在领南安排了20多个记者,采访车一时装不开,大家只能分批回去。
唐颂申请了最后一批走。
“你今天也回来吗?我看姚子夏圈,说她要‘凯旋’了。”
宋小北看见了姚子夏刚刚更新的朋友圈照片,那种状态活像个立了大功的勇士,所以他赶紧拨通了唐颂的电话。
“嗯,我晚一点到。”
“晚上,我接你去吃饭吧。”
自从上次宋小北承认了自己三年前曾经刺激过李凯撒、还间接导致了他离开的事后,他和唐颂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有点不尴不尬的。
“别了,我太困了……现在就想回家睡一觉。”
“哦……也是……”宋小北难得这么通情达理一次,“那明天呢,明天一起吃个饭行吗?或者,喝个咖啡也行。”
“好。”
唐颂爽快地答应了。
不管宋小北曾经做过些什么,也不管他和自己的“三观”究竟有多大的差异,他依然是自己认识了十几年的那个朋友。
回去的路上,唐颂就昏睡在了车里。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元妙青准备好了六菜一汤庆祝她能够平安回来。
“你可真是老天爷派给我的天使啊,可算吃上一口正经饭了。”唐颂一通狼吞虎咽,恨不能把碗都咬下来一块塞进肚子里。
“我这算什么啊,这些菜都拿不出手的,也就你还不嫌弃。”元妙青怕她噎着,赶紧盛了一碗汤递给她。
“你听听我们每天的菜谱就明白了。早上是红烧牛肉面和酸菜牛肉面,二选一,然后给一袋榨菜;中午的伙食最好,是盒饭,但是呢,就是不给换花样,我吃了十二天的酸辣土豆丝和素烧茄子;晚饭又是方便面。我这几天,胃里缺肉缺得厉害。”
“幸亏我今天做了红烧肉,不然你是不是得昏迷上几天?”
“没事,我现在全身都是防腐剂赐予我的力量!”
吃饱饭是睡好觉的重要前提条件。
不过,吃了一顿饱饭的唐颂,依然没能睡好。
手里攥着手机,音量调到了最大,生怕自己睡着的时候,错过了李凯撒的消息。
不过,这个电话却始终没响。
唯一一次来电,就是宋小北。
“想好去吃什么了吗?”
“要不,去望洋广场的那家星宝宝吧。”
三年前,阿亮为了追姚子夏,经常制造李凯撒、唐颂、阿亮、姚子夏的四人约会机会。而这个“星宝宝”就是他最常选的地方。
而李凯撒离开之后,唐颂再也没来过。
“星宝宝”的装修没什么变化。
依然是很简单,又或者可以说,这也算不上是什么装修。只不过是把四周的墙壁贴上了深咖啡色的壁纸,屋顶安了几盏浅咖啡色的吊灯。
里面的座位风格迥异,有布艺沙发、皮质转椅、藤条摇椅……
虽然明明就是“谁跟谁也不是一家子”的长相,可是摆在一起却毫无违和感,反而增加了自由散漫的生活调调。
店里依然放着迷人的美国乡村音乐,依然没什么客人。
这样的“星宝宝”,和以前一模一样,仿佛时光从来就没在它身上留下过任何痕迹。
所有的情感,都托付给了那些午后的咖啡香,和迷人的旧时光……
不过,一别三年,物是人非。
见宋小北还没来,唐颂先选了个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下。
老板设计的menu上,咖啡种类少得可怜,不过是最常见的那几个品种。美式、拿铁、摩卡、焦糖玛奇朵……
“老板,来杯爱尔兰咖啡吧。”
老板笑了笑,眼神一下子温和了起来:
“我们店开业以来,只有一位客人点过这个爱尔兰咖啡,不过那也是两三年前的事儿了。您是第二位。”
唐颂也笑了,把menu还给老板:
“如果只有一个人点过,那个人应该也是我。”
“希望还能为您冲出以前的味道。”
爱尔兰咖啡杯,更像是个酒杯。
老板熟练地将杯子放在火上轻轻转动加热,让里面的糖和酒精完全融合。再将处理好的咖啡注入到酒杯里,最后在表面打上鲜奶油。
唐颂喝了一口刚刚端上来的爱尔兰咖啡,爱尔兰威士忌的酒香混合着咖啡的醇香,白色奶油花的冰冷交织着黑色液体的热气,碰撞得让人印象深刻。
“还是当年的味道吗?”老板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来。
唐颂点点头:“嗯,一样的。”
老板满意地笑笑,继续收拾着刚才用过的工具:“你知道爱尔兰咖啡的传说吗?”
唐颂愣了一下,很快又回过神来:“我觉得,不是传说,是故事。”
第一次听说“爱尔兰咖啡”是因为看了蔡智恒的小说。
蔡智恒就是写了第一部网络小说《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的那个作家。
他后来又出了一本书,书名就叫做《爱尔兰咖啡》。
爱尔兰咖啡里之所以有酒,是因为发明它的人,是一个酒保。
在德国都柏林机场里的这个酒保,爱上了一名空姐。
可惜,她只爱喝咖啡,不喜欢喝酒。
但是,酒保很希望空姐能喝到自己调制的东西。
经过很多次的实验,他终于把爱尔兰威士忌和咖啡巧妙结合了起来,也就有了现在香醇浓烈的爱尔兰咖啡。
后来,空姐爱上了这种咖啡,只要到了都柏林机场就会找酒保点爱尔兰咖啡。直到后来,她不再做空姐,他们的故事才结束。
直到她回到旧金山的家,有一天突然想喝爱尔兰咖啡,却怎么也找不着。然后,她才知道所谓的“爱尔兰咖啡”,是酒保为她创造的。
没过多久,她在旧金山开起了咖啡馆,也卖起了爱尔兰咖啡。
所以,在都柏林机场喝过爱尔兰咖啡的人,认为它是鸡尾酒。
而在旧金山咖啡馆喝到的人,认为它是咖啡。
当然,这个故事里还有个挺戏剧性的桥段。
酒保发明爱尔兰咖啡,直到空姐发现了它,点了这杯咖啡,用了一年的时间。所以当酒保为她煮这杯咖啡的时候,因为激动而留下了眼泪,又害怕她看见,所以酒保用手指把眼泪擦掉,然后在杯口用眼泪画了一圈。
所以,酒保知道空姐要走之后,为她煮了最后一次爱尔兰咖啡。
煮咖啡的时候,他为了空姐一句:、
“Want some tear drops? ”
(“需要加眼泪吗?”)
所以,喝爱尔兰咖啡的人,会喝到发酵的味道,
这是思念被压抑许久之后所发酵的味道。
这就是唐颂现在喝到的味道。
这种味道,没有思念过的人,永远不会懂。
曾经,也是在这个小小的“星宝宝咖啡馆”,李凯撒见她点了这杯爱尔兰咖啡,于是调侃她是“被传说洗了脑”。
也许,他们在不同的时间,在不同的地方,看过了同一个故事。
多年以后,在同一个地方,一起回忆起了这个故事。
这就是他们的交集。
这样的交集,也许是缘分,也许是宿命。
注定了,她要被思念淹得透不过气来。
“李凯撒,你到底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