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你擅长扎粗针?”
磁性的声音像是琴弦上最动听的声音,带着几分性感的沙哑,像是情人的手抚摸上面颊。
一个挺拔的黑影,逆光而坐,见他放下茶杯,单手支着下颚,从容地问。
“……”
一时间天旋地转,沐云遥的脑子里反复回荡着一句话,那就是——倒!霉!透!顶!
眼前这个,该不会就是她的病人吧!
好死不死,她和慕容羽的对话,怎么就被他偷听了。
好死不死,她好不容易寻个水暖月明的舒适处,脱个近光就被盯上了。
好死不死,她居然大条到还喝了对方的酒,说了一通不合时宜的话。
沐云遥羞得恨不得钻进水里,右眼皮几乎要跳起舞来,一颗心堵在嗓子眼,好死不死,难受之极。
那人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衣襟,又道,“人是俗了点,身材凑合,歌——也凑合。”
什么叫身材凑合!歌也凑合!
沐云遥一股热血冲脑门,敢情这货早就守这里,占尽了她的便宜,最后还卖乖给她个“还凑合”的评价?!
男子似乎比较满意眼前看到的,唇角不为人知地翘了一翘,“继续。”
世间,恐怕也只有这等奇葩才能令他略微分神吧。
“想听可以。”沐云遥硬着头皮,强作镇定,“一千银!现银!”
俗不可耐!
男子冷冷瞥她一眼,长长睫毛下写满轻视的嫌弃。
那双极其好看的手,却不知从哪里无比优雅的拿了厚厚一叠的银票,放了白玉杯边。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还有一叠哗哗直响的现银。
沐云遥瞬间石化,她的冷静也已在崩溃的边缘。
丫的讨债的修罗,还是要命的冤鬼啊!这么大一叠银票,至少得有三万两!
三万两,三十首曲子,还特么要她这么光着唱,苍天啊!大地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沐云遥自问脸皮经得起考验,可面对这种等级的变态,还是决定三十六计跑为上计。
“钱先收下,歌下次补上。”
哗啦——
一个翻转,长袖加身,优雅得像首曼妙的舞曲。
男子眸色深上一分,轻蔑之情加剧。
“欲拒还迎?”
沐云遥眉头紧蹙,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可正当沐云遥拿了钱准备撤的时候,手臂却被人一把抓住。
她大呼糟糕,呼吸几乎停滞。
不行,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光滑细腻的手腕巧妙的一摆,正待她要脱身的时候,又听见背后响起那个足以令她灵魂发颤的声音。
“镯子不要了?”
那声音悠然的,缓慢的,从容的说。
沐云遥如遭雷劈,顿时站在了原地。
她什么都可以不管,唯独那个娘亲留给她的烟罗镯万万不能丢!
“你到底想怎么样?”沐云遥转过身,正对上池边的人影。
不看还好,一看沐云遥险些喷鼻血。
这人居然只穿了件莲青暗纹银丝袍!
月色下,雕塑般好看的锁骨在敞开的衣襟里充满了诱惑,略黑的肤色里是结实的胸肌,此时还沾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桃花酒,泛着隐隐华光,诱人犯罪。
“还没看够?”
男子缓缓抬头,堪称完美的妖孽容颜宛若惊世绝艳的昙花,高贵到冷漠的气质,简直能在一瞬间夺去人的七魂六魄!
尤其是那双眼睛——
那双深邃至极,魅惑至极的黑眸,只一眼,便足以沦陷苍生!
“是你!”沐云遥脸色刷的惨白无比,跟着如见了鬼一般,一溜烟逃了个无影无踪!
男子愣了愣,有许多人见他时反应颇大,想爬上他床榻费尽心机的女子更多。
然而多是脸红羞怯的,从未有一个女子见了他,会露出这么一副见了鬼的惊悚表情。
她是真怕极了他,为什么?
月色下,男子从容起身,捡起地上遗落在玉杯边的烟霞镯。
这东西,她不要了?
修长的十指缓缓摩挲着泛着淡淡烟罗紫的玉镯,只感觉掌心一片温润,暖暖的,软软的,还带着几丝少女独有的馨香。
月上九天。
仓皇逃回西乡的沐云遥,做了一整晚的噩梦。
梦里,今晚遇上的男子,那双明明极其好看魅惑的眼睛,在梦里却是布满狰狞的血丝,比恶鬼更加恐怖千万倍。
“不要——”
“不要!”沐云遥跌入最深的梦境,一张清秀的脸此刻满是锥心的恐惧。
黑云压城城欲摧,杀声震天,哀嚎遍野。
天边是如血残阳,眼前是血流成河,千万敌军早已将大周多半江山践踏,唯独却被挡在风峪关!
摇摇欲坠的城门早就破败不堪,难以抵抗。汉军的尸体堆成了山,在这片可怕的红色地狱里,那个屹立不倒的黑色身影支撑起全部将士的意志。
宁死不屈!
誓守江山!
“掷石——”
“投火——”
“冲杀——”
沐云遥心底一片凄寒,千万敌军对八百兵本就是一场没有悬念的输局,哪怕这八百人曾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墨家铁骑!
她的眼睛被战士的血迹染红。她看见城楼轰塌,她看见汉兵惨死,她看见一切注定无可挽回。
然而,眼前的这个黑色身影依旧屹立如山。
城墙倒了,他命士兵补。
城门烧毁,他令亲兵做人墙。
漫天箭雨,他一夫当关,誓死不屈!
那是双怎样的坚毅果敢的眼睛啊。
锐利得令人心颤。
仿佛用最直接的行动诠释他的信念,想要夺大周,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踏过!
不,哪怕死了,他的尸体也将铸成铜墙铁壁捍卫大周的每一寸土地!
是的,他的确做到了。
血,满是血窟窿的身子,哪怕在最后一刻都未曾倒下!
“墨——千——寻——”
沐云遥满头冷汗地从床榻上惊坐起,内心的恐惧还令她心悸。
太可怕了。
怎么是他!
为什么会是他!
上一世,沐云遥被封了郡主,远嫁晋国为后,最后被晋王当做胜利品带着,一路攻城略地,攻陷大周。
嫁做敌国后,已经是最大的羞辱,偏偏她还被逼着亲眼看着大周是如何一步步沦陷崩塌,任人践踏!
当初,那一战是多么的惨烈。
沐云遥临时都深刻记得,墨千寻惨死之际,那双足以凌迟她的眼神。
是的,她是晋国的后,可是她是被逼的。
是的,她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周子民战死在眼前,可是她的孩子正被人扼住了喉咙。
是的,大周的腐败灭亡是因为沐家筹谋许久的叛变,可那个人绝不是她!!!
血,浸湿了双眼。
只有她自己清楚知道,在晋国贵为后的她过着怎样非人的苦难和折磨。
巨大的屈辱与滔天恨意,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攥紧了双拳,直到指甲嵌入掌心,流出殷红的鲜血。
墨千寻,那个铁骨铮铮,因沐家而亡死不瞑目的热血将军,为什么会这么快遇见。
沐云遥深深的呼吸,一颗心疼的难以名状。
不行,在她找到沐府的奸细前,绝不能再和这个危险的男人有任何的瓜葛!
诊金和银票,明日她便让人退回去!
可是——
糟糕!她的镯子还在那个变态那里!
阳光明媚,白云万里,是一个风清日朗的好天气。
沐云遥揣着一颗犹如奔丧般纠结的心,再次坐上了前往墨宅的马车。
“小沐沐,你还好吧?”慕容羽欲言又止,不知应该怎么问才能知道为嘛忽然之间,两个人都看自己是一幅仇深似海的模样。
好奇心跟猫爪子一样,挠得他抓心抓肺,快憋死他了。
沐云遥身子挪开,继续保持和他的最大距离。
“小沐沐,该不会是你们在温泉那边碰见了?”慕容羽可怜巴巴的问道。
沐云遥瞪他一眼,“还不都是你安排的。”
“天啊!我发誓我绝对不知道那家伙会在那里!怎么也不应该啊!”慕容羽苦笑不得,真是冤死他了。
沐云遥听他话中有话,眉梢微挑,“什么意思?”
慕容羽长叹一声,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坦白,“小沐沐,那位爷有洁癖,又死活不肯让你医治,所以我迫不得已才出了个两全其美的计策,寻思用迷药让他晕了,再等你沐浴更衣完进来给他治病。”
轰隆——
好一道晴天霹雳!
沐云遥觉得她这回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个拎不清的慕容世子,可把她坑惨了!
不问诊就算了,他居然还跑去下迷药,怪不得昨晚墨千寻看她的眼神那么诡异充满敌意,敢情将她当成花痴女了!
“我要回去!”沐云遥这一刻决定壮士断腕,暂时放弃烟罗镯。
慕容羽为难的开口,“可是——”
“墨宅,已经到了。”
沐云遥险些一头栽晕在地,内心吐血无数次。
她能装死不下车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