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的人是你!”卢净初冷眼斜睨着神巫,目光凌厉,“在宫中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样一个身份低贱的巫医开口?要砍谁罚谁,在宫中自有皇上定夺,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越俎代庖!?”
神巫桀桀怪笑几声,干枯的手指用力点着卢净初的方向,“小丫头跟我牙尖嘴利没用,恶鬼既然附在你身上,为了太后和贤妃娘娘的命,也绝不能再让恶鬼和你一起共存下去!我是奉了神明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违抗神明的旨意!”
神巫手臂向后用力一展,脸上的肌肉剧烈的抽动了几下,身子又是一阵哆嗦,等她平稳下来之后,猛烈地喘息了几下,神情比先前更加紧张凝重,“神明要发怒了!皇上,再不处置了恶鬼,神明就要发怒了!”
“皇上。”苏贵人有些不忍地看了一眼在地上苦苦哀求的老夫人,“卢老夫人年纪大了,对她的孙女说杀便要杀的话,未免有些太过残忍。神巫,难道解决的法子就只有这一个吗?”
“苏贵人心善,可老奴也没有法子。她不死,身上的恶鬼就难灭,在她和太后、贤妃娘娘之间要如何选择,还请由皇上您来定夺!”
不等皇上开口,卢净初便对着他毕恭毕敬地拜了下去,“皇上,此事事关臣女性命,不知可否让臣女说上两句。”
在一众对卢净初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光中,卢净初的面色却分外从容。夏侯瑾与她关系亲密,皇上不会不知道,就算他对神巫的话深信不疑,只要有夏侯瑾这一层关系在,皇上也绝不会轻易就赐了自己死刑。
果真,皇上在略一思索之后,便冲她开口道:“说。”
“那只鸟,姑且就先将它称为神鸟。”卢净初清幽的目光扫过神巫的脸,淡然道,“它只不过就是一只乌鸦,倘若饲养久了,不难便能弄清它的习性。想要让它围着某个指定的人打转,也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神巫面色僵硬,指着她唾道:“诬蔑神鸟,难道你就不怕神明降下责罚吗!?”
卢净初冷笑一声,“我只是在质疑应该质疑的事情,这有什么不对?倘若是有人拿了一只训练过的鸟儿,来假装神鸟,装神弄鬼,这才应当被神明降下责罚!还是说,我的话,让神巫你心虚了?”
“岂有此理,我自幼便得天神垂怜,拥有和神明对话的能力!我是神明的人,你竟敢对我不敬!?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哪里,比不得神巫胆子大。”卢净初讥笑地瞥一眼她,冷冷的话语却如一片片锋利的薄冰从口中吐出,“只用一只谁也无法断定究竟是不是神鸟的乌鸦,就敢一口断定我身上附着恶鬼,极力要让皇上杀了我。”
“神巫这么做,难道就不怕皇上一时救母心急,错信了你,错杀了不该杀的人,等日后真相大白还要害得皇上多一个昏君的名号!?”卢净初冷笑一声,“我不过就是质疑几句,你的做法,却极有可能害一代明君成为昏君,你倒是说说看,咱们两个,到底谁更该死?”
卢净初一口一个昏君,让在场所有人无不提心吊胆变了脸色。
眼角余光扫一眼皇上的反应,苏贵人犹豫一下,开口道:“皇上,卢三小姐的话乍听之下虽有些刺耳,实则……”
若是现在只凭神巫一句话,就把卢净初给杀了,万一等到日后神巫的话被证实是错的,到时一个莽撞滥杀的罪名,无疑会被安置在皇上的身上。
轻信了巫医的话,错杀了一名无辜弱女子,这样的皇上不是昏君又是什么?
“不错。”皇上低沉声音有些不悦地响起,“如此草率便要朕下令处死一人,这如何不是昏君所为!?朕要你拿出更有力的证据,否则——朕便要将你斩首示众!”
“皇上英明。”卢净初斜睨一眼神巫,“借鬼神之说,行滥杀无辜之事,这样妖言惑众的人,为了天悠的百姓,也着实留不得。”
听到斩首示众四个字,神巫的眼神似乎飘忽地缠了一下,干瘪的嘴唇蠕动几下,随即转头向那侏儒大喝一声:“取请神酒来!”
“皇上不信老奴,老奴就不得不拿些真本事出来了!”神巫面色凝重,“听闻宫里有人也在饲养乌鸦,烦劳苏贵人,命人去将那些乌鸦全部提来,老奴这就证明给皇上看,老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
听神巫要宫里的那些乌鸦,苏贵人立即便命人去了,那些乌鸦是一位年迈的太妃所饲养,从小就用各色精致的吃食养在身边,聪明的很。在宫里养乌鸦本是不吉利的事情,但因为那太妃和太后是有着过命交情的好姐妹,皇上也就由着她去了,岂料今天这些乌鸦竟派上了用场。
侏儒从祭台下面取了一坛子酒来,小跑着将它交到了神巫的手里,神巫表情肃穆,掀开盖子,一股酸苦的奇怪酒味儿便飘了出来。
让侏儒捧住坛子,神巫长长的指甲划破了自己的手腕,猩红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了酒坛里,混合出一股更加令人作呕的味道。
“老奴会以自己的血,将神明再次请出,给神鸟以指引!届时,普通的鸟儿四下飞散,只有得到神明指引的神鸟,才会笔直飞向恶鬼所在!”
闻到那掺杂了血腥味儿的酒气,老夫人只觉得一阵胸闷,紧紧抓住了卢净初的手腕,像是生怕一松手,自己的孙女就会消失不见。
卢净初反手搀扶住老夫人,用眼神示意她不必惊慌,冷冷看向神巫,“你有几成把握,这次绝不会出错?”
“有神明的指引,把握自然是十成!”神巫傲然地仰起头,头上垂挂着的铃铛顿时又是一阵叮当作响。
卢净初眉梢轻轻扬起,望着神巫的目光分外锐利,“巫医也有巫医的规矩,倘若你根本就是在装神弄鬼,找错了人,结果应当如何?”
神巫轻笑一声,似是十分轻蔑一般,尖利的嗓音一字一句地道:“倘若我假传了神明的旨意,情愿遭受千刀万剐,凌迟之酷刑!”
神巫话音刚落,很快,几只被装在金笼子里的乌鸦,便被兰贵人身边的宫女提了过来。这几只乌鸦,和神医口口声声所说是神鸟的那只相比,看起来体态足足要大上两圈,毛色也更加光亮,左边的鸟腿上都戴了一个细细的金圈。一眼看上去便分外不同。
神巫提着酒坛,姿态倨傲地从卢净初身边走过,将酒撒了一个圆圈,从火堆中抽出一支火把扔在上面,火焰顿时燃成了一个圈。
神巫一脚踏入火圈当中,高声尖啸,随即脚步竟然在火上踏了起来,两只干瘦的手臂胡乱甩动着,口中咿呀地唱着谁也听不懂的调子。
当她满头大汗,眼看着就要体力不支倒下的那一刻,神巫像是要向前扑倒一般,双手狠狠向前一压——侏儒立即便打开了鸟笼,几只乌鸦盘旋着飞到空中,被烟火熏的扑打着翅膀,像是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唯独只有那只精瘦的神鸟,在那些上下乱飞的乌鸦之中脱颖而出,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笔直地冲着卢净初飞了过去。
“只有神鸟!才能感应得到恶鬼所在!”神巫面色狰狞,指着卢净初,“陛下!恶鬼所在已经再明显不过!神鸟的指示绝不会有错,恶鬼就在那——”
神巫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声惊呼便从挤在一旁的女眷们当中窜了出来,“神鸟怎么飞走了!?”
神巫下意识地看向卢净初的方向,面色却瞬间一僵,那本来应该盘旋停留在卢净初头顶的神鸟,却在即将停在她的头顶那一刻,急急转身,在空中不安地盘旋了两圈,随即笔直地直冲殿内而去——
所有人一时间都看的目瞪口呆,只见那神鸟直直地飞向了屏风后的贤妃,一边聒噪地叫着,一边不安分地盘旋在贤妃的头顶,更是时不时地飞速用一双鸟爪抓两把贤妃的头发,又或是猛地冲下去,在贤妃的头发上狠狠啄上了两口。
守在贤妃身边的宫女见状,连忙拿了东西去扑打神鸟,却被狠狠地在手上啄伤了几处。
贤妃自小娇生惯养,什么时候被乌鸦攻击过,此刻更是惊得花容失色,脸色苍白地连连躲闪着,“陛下,陛下快来救臣妾啊!”
贤妃的尖叫一声比一声惊惧,皇上都有些愣住了,等回过神来时,便立即命令身边的人去把神鸟捉下来。
侍卫们不敢怠慢,立即便冲到了房间里,只是那神鸟也不是好捉的,一时间明心宫的正殿里乱做了一团,原本挡在贤妃身前的屏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什么人给推倒在地,踩出了几个巨大的窟窿。
看着眼前这乱糟糟的一团,神巫整个人都呆愣在了原地,暗地给了侏儒一个眼神示意,侏儒立即悄悄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竹笛,趁乱用力吹响了几声。
原本那鸟在听到这竹笛声音之后,就该立即飞回鸟笼,谁知这一次,任凭那侏儒把自己的脸给吹的涨红,也不见那只鸟有要飞回的迹象。
“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神鸟!?”在贤妃的尖叫声中,皇上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限,随即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