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的话字字诛心。
是啊,他隐藏了这么多年的实力,除了暗中保护自己,更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坐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
让天下人无人再敢欺他、辱他、看低他。
看低他身边拥有的一切人与物。
活了这么多年,心里面一直都坚持着的信念忽然有些中断。
自己为什么要为了她这么做?
他们之间只是单纯的……单纯的盟友关系。
轩辕澈这么想着,握着佩剑的手不自觉收紧,眸底神色越发深沉难测。
而且眼下正是自己不应该大肆高调的时期,为什么他偏生要用自己潜藏了十几年的兵力去救一个单纯的未婚妻?
轩辕澈不禁心底反问自己。
到底值不值得?
心中这样反问着,却始终没有答案从唇中冒出。
又或者,某些早已经鲜明的答案已经从心底浅浅的露出了一角的踪影。
他沉默着。
略微一垂眸,长长的羽睫遮挡住暗影,使高阳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高阳见他如此,心头狠狠一跳,又道:“轩辕宇现在可以算作是自掘坟墓,第二天一早就会爆出云王府的三小姐被人掳走的消息,到时候咱们正好将轩辕宇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将这件事告到皇上那里去,依照皇上对待云曦染的宠爱程度……轩辕宇,太子之位必定不保。”
高阳的表情认真,又带着一种不符合他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凝重。
“轩辕澈,你可想清楚了?你要是现在出了这个门,把云曦染给救了出来,那轩辕宇就依旧在太子之位上坐得好好的,我们这次是吃力不讨好,还平白惹了一身的骚。”
他盯着面前这个年纪比自己小半个月,却偏生长得几乎快要比他还要高的男人,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你当真想好了?”
轩辕澈沉默,忽而,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清冷的眸子里忽而光华一动,瞬间连带着周围的夜幕也因他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眉目流转间,带着数不尽的风、流之姿。
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像是陷入回忆里一样,带着点沉思的意味在里头。
此时月光下,那表情看起来竟分外柔和。
听完高阳说的一席话之后,轩辕澈脑子里一时间想到的竟然不是轩辕宇这数十年以来,他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恶心之姿态。
更不是皇上轩辕瀚这么多年以来,对自己的那种若即若离的忽视态度,以及有意无意的疏远跟冷淡。
亦然不是自己年幼时分,母后在后宫惨死,他一个孩童被丢到镇国大将军肖锋峦镇守的临江城度过了自己适合的,那种寄人篱下、举目无亲的处境。
他脑子里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云曦染。
是云曦染在未央宫前跟自己聊天的场景。
她身上带着重伤,明明是一副极其虚弱的状态,偏生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跟他嬉皮笑脸的喝酒。
是云曦染在临江城气冲冲的对着自己怒吼的场景。
她在无人镇守之城门时替他站了出来,代他平定叛乱,守护城池,静静地等候他归来,帮他竖起了一面坚实的后盾。
眼前似乎还能看见那红衣张扬的艳丽女子,袅娜的身影站在城楼之上。
抬眉、浅笑间,眸光坚定,神态怡然万千。
一如当初她抓着他的手臂,清澈见底的眸子几乎能看到人的心里去。
她言辞凿凿,轻柔的声音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人的心里面。
“轩辕澈,你可以信任我的。”
心头微微一动,而后,一圈又一圈浅浅的涟漪荡漾其中。
城楼之上,女子静立。
城楼之下,自己翘首望去。
四目相对的那一眼,天地静寂。
云曦染啊云曦染……
轩辕澈低叹,唇边带了点无奈的笑意。
事已至此,我怎能弃你于不顾?
不能弃你于不顾啊。
念及至此,那双绣着云纹的黑色金靴,抬起,瞬间一跨。
那抹俊秀身影,竟然头也不回的踏出了书房的大门。
高阳浑身狠狠一颤,不可置信的跳起了脚,下意识的尖着嗓子叫喊道:“轩辕澈——”
似乎是没有听清楚他的呼喊,又或许是被某人故意忽视掉了。
高阳看着他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那抹墨色的玄衣在夜色中几乎摸不清,但是又衬着漫天的白雪,点点行走间,竟如幽魅般层层浅浅、相看的不真切。
忽然,耳边悠悠然能听到他那声淡然的嗓音,轻声道。
“不去,我会后悔。”
他说……
他会后悔?
高阳猛地一拍自己纤瘦的大腿,满眼的不可置信。
他却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抹翩然挺拔的俊秀身影头也不回的,在月光下风雪之中渐行渐远。
高阳一个人在那空荡的书房里面怔楞了许久,直到外头大雪停了又下,他才回过神来。
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怀里兜着的书信。
他喃喃自语:“疯了……疯了……奶奶的,一个个的都疯了!”
云曦染觉得自己脑子有点发晕。
她茫然的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副绣着青松的青色帐帷。
她皱了皱眉。
这是哪?
她被带到哪去了?
手撑着身后柔软的褥子想要起身,却悠悠的一晃,险些一个歪身倒在了地上。
默然了半晌,她缓慢的抬头,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件极其古典秀雅的屋子,房中点缀着不少看起来珍贵的名画古玩,她此时此刻就躺在这房间中唯一的一方床榻上面。
躺了好一会,云曦染稍稍恢复了些体力,尝试着再次用手把自己撑起来坐着。
依旧无功而返。
但是明显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有一些力气正在重新归入她体内。
休息还是要有效果的。
体力的回归说明这只是暂时性的神经麻痹,会让人反应迟钝的做不出反应。
看来,自己被下了药。
云曦染默然,心里有些担忧起来萧皎的情况。
自己昏过去的时候,萧皎还穿着单薄的衣裳躺在雪地里面奄奄一息,她身上的伤口一直在流着血,若是一直这么下去,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也不知道……
轩辕澈能不能尽快发现这里的异状。
云曦染这么想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惊得她差点整个人都从床上蹦起来。
然而蹦不起来,身子还软在那。
丰啸去哪了?
丰啸一直都是奉命隐匿在暗处的侍卫,他的身手是经过轩辕澈认可的,远远都在萧皎之上。
她当时踏进院子里面的时候,只有萧皎给自己的隐匿的暗号,丝毫没有找到任何丰啸的踪迹。
甚至连一个影子都没有出现。
除非……
除非这个人同时解决了丰啸和萧皎两个人?
云曦染心中的思绪越来越乱。
缓缓回过头,打量自己的四周。
四壁上镶嵌着珍珠大小夜明珠的不计其数,明晃晃的装满了一屋子,照的整个屋子都亮堂的犹如白昼。
但是那灯光朦胧温和,丝毫没有日光要来的刺眼。
自她醒过来之后,周围还是没有一个人在旁边。她还记得自己是因为在长宁阁中受到了袭击,被人家一掌打晕了给带走。
本以为自己这次要死定了,谁知道那个人竟然只是把自己送到了一个屋子里面?
而且……云曦染皱眉。
这屋子里面的装饰品,看起来都不是俗物。
就单单看那桌案上的一只装花的花瓶,色彩鲜艳、用的是南夏国市场上不流通的鼬彩,仔细看去,上面竟然还有几句英文标注。
他娘的,这个屋子主人还挺时髦,而且还挺有钱。
这种东西,恐怕是南夏的皇室也不一定有吧?
她静静躺在床榻上面恢复体力的时间越来越久,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屋子里面还是静悄悄的,那扇雕花的木门依旧死死的关着,没有任何要开启的征兆。
她尝试着动了动手,眼中不禁一亮。
可以了!
“吱呀——”
就在云曦染从床榻上直起身子的瞬间,忽听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
云曦染瞬间惊觉,情不自禁的挺直了背脊,身子往墙上靠了靠,纤手微抬,快速从发髻间抽出一根发簪来,死死的捏在手里。
一双冷目含着幽幽的冷光,微微眯起,危险的视线定在那从门口走进来的身影上。
门被推开,一点皎洁的月光清清冷冷的渗透进来。
率先撞入视线的,是一袭淡青色的苏绣长袍,腰间别着一个扇柄玉制的漂亮骨扇。
紧接着,那人悠悠然走进里屋,似乎是没想到云曦染会醒的这么快,顿时有几分讶异的扬扬眉,随即长眉舒展,俊雅的面容上带了一丝温润的笑意。
“曦染郡主,别来无恙。”
男子的嗓音犹如玉石与玉石之间轻柔撞击,清雅好听的让人心悸。
那语调悠悠婉转着,带着点笑意,带着点孤傲,轻飘飘的响在耳边,给人以一种说不出的震撼之感。
此人正是太子手下最信任的幕僚——人称楚公子的楚谦之。
云曦染冷冷望了他半晌,忽而她勾唇一笑。
恰似春风拂过水面,带起浅浅涟漪飘荡。桃花尽开,美轮美奂,容貌本就惊艳的美人收敛了泠然,眼波流转间尽是数不尽的妩媚风情。
微微一笑,万千光华尽展她眼底。
楚谦之看着她的眼神里,清冷温润中,忽而的就带了那么一点点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