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点了檀香的金龙壶嘴熏香炉,正徐徐袅袅的升起一团浅浅的香雾,环绕着金碧辉煌的御书房,那阵阵馥雅的香气闻得人一阵心神安宁。
明黄色的身影正襟危坐在那金龙腾飞的御椅之上,手中握着朱红色的毫笔,对着桌案上的一堆奏折批批改改。
徐公公垂着头,安静的立在轩辕瀚的背后,适时地上去给那已经快要干了的砚台磨墨。
轩辕瀚在给第二批奏折批改完毕、就要去拿第三批奏折的时候,微微一抬眸,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老四住进宫里了?”
徐公公立刻轻声回道:“回皇上的话,是的,今日煜王殿下一大早上了早朝之后就没回去,正在宫里头歇着呢。”
“恩……”轩辕瀚应了一声,在那未经批改的奏折上看了一眼,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住的可是以前梅妃的香伶宫?”
徐公公一愣,皇上这已经十几年没有提起过那位娘娘的封号了,怎么今日……忽然提起来了?
心中虽然诧异着,但还是恭敬的回道:“皇上,香伶宫已经年久失修,而且地方也偏僻的很,煜王殿下本来是打算去的,但是后来又改了主意,说是怕下人们手笨,弄坏了香伶宫的东西,就改去了未央宫。”
“未央宫。”轩辕瀚不禁皱眉,思索了一番,“可是以前曦儿住的那一座宫殿?”
“正是。”徐公公面上浮现一抹笑意,“皇上好记性。”
轩辕瀚朗笑出声,手下的毫笔挥的越发行云流水起来。
“朕哪里是好记性?不过是对于曦儿那孩子,多留了点心思罢了。”
正说着,又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轩辕瀚低低一叹,面上本来出现的那点个慈爱的笑意,也骤然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心底生出来的忧伤与悲戚。
“长宁走了十三年,这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
轩辕瀚的声音带了点沙哑,听起来颇有几分沧桑感慨的意味。
徐公公在后面安静的陪伴着,看着面前的天之骄子,心中也带了点伤感。
那以前挺直的、几乎不会被任何东西压倒的背脊逐渐变得弯曲,还有那以前黑亮的长发,也逐渐生出了一块、又一块的白。
岁月不饶人。
徐公公心里不禁这么想到。
此时的皇宫另一角。
俊雅无双的清冷男子安静的负着手,立在一所装修典雅别致的宫殿门外,表情淡淡。
“煜王殿下,未央宫已经全部打理好了。”未央宫的首领太监江伟峰恭恭敬敬的走过来,小声回禀道。
轩辕澈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收回自己看向那空荡荡走廊的视线,深邃的眼底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来。
淡淡的应了一声,那颀长飘逸的身影缓缓走进了未央宫。
这次入宫小住的想法来的突然,几乎是刚刚在脑子里面形成了这个想法,轩辕澈就立刻把它变成了现实。
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是轩辕澈这心里头确实是不太好受。
自己活了这二十多年,头一回遇上个自己有点感兴趣的姑娘,好不容易倾诉了感情,没想到那人竟然把自己给拒绝了。
虽然没体验过那种以前在书里面看到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千古感情,但是大约的也从云曦染时不时的表现中察觉到点东西来。
这个嘴硬的小丫头,对自己并不是一点都不在意的。
只是这样的体验,那小丫头是死都不承认罢了。
他……
是喜欢云曦染的。
他很清楚这个概念。
甚至活了这么多年,连打仗时候对于行军布阵图的布置和分析,都没现在的概念要清楚。
那种从心头一点一点的打着转的小情绪,像是一种即将把人吞噬殆尽的狂风暴雨,瞬间产生了巨大的波涛汹涌。
积累了太多时日的茫然无措,眨眼之间变成了一种逐步清晰的现实。
但是这种感情……没有得到回应。
轩辕澈有些无奈,也有些失落。
云曦染眼底的那抹惊讶、一闪而逝的伤痛与愧疚,深深灼伤了他的视线。
云曦染此时住在他的玄枫殿,而他却忽然不想再次面对那一张包含着拒绝的、歉意的脸孔。
更不想再从她的嘴巴里面听到任何关于宋回、或者是她的以前的事情来。
因为可能……
他会觉得很难过吧。
胸口那种酸涩的感觉越来越鲜明,痛得他浑身都止不住的发寒。头一回经历这样的状况,轩辕澈忽然有些茫然起来。
“夏平。”他靠坐在未央宫正殿的椅子上,突然轻声唤道。
“哎——”正在里间收拾着轩辕澈贴身衣物的夏平闻言,忙停下手中的动作,一溜烟快速的跑了出来。
“王爷,您有什么吩咐?”
夏风是个直心肠,而且脑子弯转的不太快,轩辕澈也是怕他在宫里面会吃亏,这次所以才只带了做事稳妥、又心细的夏平过来。
夏平跟在轩辕澈身边快要有十年之久了,轩辕澈心中大约在想些什么,偶尔他也能大多数的去猜到一些。
所以,当他急急忙忙的从里间走出来的时候,几乎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轩辕澈的不对劲儿。
恩……王爷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有些口渴了。”轩辕澈捏着眉心,缓缓道。
夏平点点头,应道:“好的,王爷稍等,卑职去烧一壶热茶过来。”
轩辕澈一直都不爱被人贴身伺候着,寝殿里基本上也都是自己动手。
这次只是怕了老人口舌才带了自己过来,平常这个时候,王爷都在书房里面批阅折子或者看书,都是有下人送茶水过去的。
刚想拎着茶壶就往厨房走,轩辕澈又把他给叫住了。
“王爷?”
轩辕澈垂眸,手有意无意的点着那桌案,有节奏的敲打着拍子。
他淡声道:“不要茶,去香伶宫吧,把那宫殿西北墙角那一棵梅花树底下埋着的梅花酿,再挖一坛子出来拆口。”
夏平闻言,陡然瞪大了眼睛,心底的惊讶一瞬间将他覆灭。
“王爷,那不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您才舍得去挖一壶酒喝的吗?”
那一棵梅花树,可是王爷生母——梅妃娘娘生前最喜爱的东西,连那梅花酿,也是梅妃娘娘生前亲自带着还是一点点的王爷埋下去的。
里面统共也就不过五六坛,以往到了梅妃娘娘殡天,才会小心翼翼的挖出来一壶喝。
别的情况,左不过就是一些王爷心情好了、或者是遇见特别大的喜事的时候了。
今日既不是王爷的生辰,也不是任何出了大喜事的日子,王爷怎么突然……
轩辕澈却是抿了抿唇,俊颜上一片清冷,那双漂亮的凤眸里头神色晦暗不明,蕴着点冷凝的深光来。
他知道那酒所剩不多,是他母妃留下来的、除了那座早已经荒废掉的香伶宫以外的唯一东西。
但是这种思绪繁杂、万千愁绪在心头百般流连不散去的情况下……
他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那让人只抿了一口、便细腻香甜的令人唇齿留香的梅花酿了。
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轩辕澈径自挥了挥手。“去吧。”
没有解释为什么,只有一句下命令般的“去吧”。
更何况……
也不需要解释。
夏平恭敬地点点头,神色有些复杂的去了。
梅花酿取来了,夏平按照轩辕澈的吩咐,把小桌案摆在了走廊上,铺上了一层软软的褥子,好让那石砖块的冰凉不渗透筋骨。
正好春光柔暖,院子里头那一棵花树开了层层叠叠的白色细密花瓣。微风一吹过,那花瓣一大片、一大片的飘飘零零的往下落。
对着明媚、生机勃勃的春景,坐在院落中独独斟酒观赏,倒也是一桩乐事。
夏平这么想着,然后又自己跑去了里屋,收拾起那一堆没有放置好的衣物去了。
轩辕澈就着走廊边他铺的褥子上坐下,白皙的手覆上那刚刚从泥土中挖出来、但是已经被夏平清洗干净的酒罐子。
“嘣——”
手轻轻一碰,酒罐子的开口应声而落,迎面扑来一阵轻轻浅浅的梅花香气,混合着一股浓浓的酒香。
醇美的让人闻之一醉。
这桃花酿,还是他母妃生前自己亲手种下去的。本来想着先种下一些,过一段时日再弄一些更好的。
而后呢?
她一病不起,在那梅花缭绕的香伶宫中,酣睡着香魂归天。
似乎那娇美温柔的女子音容笑貌还在眼前,转眼之间,烟消云散,寻觅不到一点踪迹。
轩辕澈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提着酒罐子,往那杯中替自己倒了一杯酒。
绯红色的酒液侵入薄杯,将那杯壁的白皙边缘都浸了一点点淡淡颜色的薄粉,颜色对比鲜明,看起来煞是好看。
轩辕澈举杯,再昂头。
高耸挽起的长发垂在肩头,因他这一动作往劲瘦的腰后滑落,那浓黑色、丝质一样的长发完美,只一个小小的弧度,就看得人是心生仰慕之情。
他优雅的,对着那杯壁,轻轻抿了一小口残酒。
只一点点,就浸的满齿留香。
轩辕澈安静的凝神注视着那酒面上自己的倒影。
杯中的人,神色清冷依旧,但是却眉头微锁,好似其中有万千愁绪,都积聚在了那长入鬓的浓眉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