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而来的宋回,和她印象当中的男人完全不同。
至少去年初相识的时候,宋回在数十人当中奏一曲惊天动地的战鼓,身姿卓越,风、流无双,挺拔俊秀的好似一轮朗空皓月,让人一眼就能瞧见他的出众。
云曦染默然无声的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近,与自己记忆中完全相同的面容上,却带着她看不懂的深沉和狠戾。
她从未在宋回的脸上,见过那样的表情。
至少在云王府相处的那些时候,他也是温柔的、谦和有礼的,哪怕是自己一直误会了他的身份,完全的把他当成了自己记忆中的另一人,他也从未对自己露出过一丝的不快。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她以为会清风朗月般淡雅的人物,却是露出了她前所未见过的一面。
也正是因为自己亲眼所见,看见宋回和后宫的李柔光有所牵连,甚至于他们要对西越的皇室不利、要对自己不利的那一刹那,她才恍然醒悟。
那是西越的宋回,不是她的姜钰。
哪怕是长得再相似,人的心也不尽相同。
姜钰是温柔的,是她印象当中最不可取代的那一抹年少的旧日时光,是她少女时代最心心挂念着的人物,那是她记忆深处最难以忘怀的一份眷恋。
如果说,轩辕澈是她此刻最不想放手的依赖,那姜钰,便是她记忆之中曾经最欢欣的存在。
哪怕她隔了千山万水,隔了阴阳两端,也希望他在自己能看见的、或者是看不见的地方好好的。
所以才会在洛铭轩以自己的鲜血来救她一命的时候,触动太深。
只是说这些,在这种情况下也并没有什么用。
云曦染抿着唇,明显感觉到自己这种游魂的状态开始变得有些不稳定,之前一直都在洛铭轩的保护措施下,她还算的上是脉象平稳,最起码没有性命之忧。
那个感觉灵异的很的天凡大师,也不知道是给她用了什么东西,以前云曦染多多少少的还能在人的身体里面穿来穿去,后来用的“血药”多了,她已经可以像个差不多“真正的人”了。
但是,身体还没醒,游魂还进不来她依附的身体。
云曦染这厢脑海中各种应对的想法快速闪过,她几乎已经想到了自己可能遇见的最坏的情况——魂飞魄散。
没了身体的依附,能够给她稳住魂魄的洛铭轩此时人又不在凌夕宫,如果宋回和李柔光真的敢将她悄无声息的给办了,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她在洛铭轩走之前,心里头其实已经打算好了会遇见的各种情况,但是着实是没有想到……洛铭轩留给她的暗卫竟然这么不经打,直接就被人家给扔进了屋子里头!
那她还有什么胜算可言?
云曦染心中憋闷的不行,越来越恨自己这种虚无缥缈的状态。
他娘的,这到底有什么用?
除了能够窥探窥探一下在她身边的人的谈话内容以外,毫无作用。
而她这样以前在军队之中混的是如鱼得水的人物,哪怕是沦落到了变成一个京都之中人人都笑话的弱智,也没让别人从她身上占了丝毫的便宜。
可即便如此,此时,她竟然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云曦染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李柔光依旧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弯刀,她看起来,似乎对那上头红盈盈的宝石甚是感兴趣,白皙莹润的指尖不住的在那上头轻轻的撩拨而过,像是终于把玩够了,她红润的唇瓣微微一上扬,勾起一个娇美的弧度来。
“是吗?”李柔光笑语嫣然的回眸,瞥了一眼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宋回,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道:“没想到,你个小太监换了身衣衫,看着还挺人模人样的。”
宋回也不恼,面上神色连变都未变,也不管她所说的那一句话到底是夸赞还是讽刺,兀自薄唇一勾,笑道:“多谢柔妃娘娘夸赞,奴才愧不敢当,只不过是承德了柔妃娘娘的恩典,这才有“机会”罢了。”
还算是个知道礼数的,跟这样的人处事才不算难。
李柔光轻哼一声,收回视线。
她将手中的弯刀换了个姿势在手中握着,这么一看,倒是要比刚才的比划,还要像是刺人的危险动作。
云曦染一直关注着李柔光这边的反应,那把弯刀的锋利程度她可是亲眼见识过的,洛铭轩只是在手腕上面轻轻一划,便能够赫然多出一道流血的血痕,那段时间也是为了不让伤口快点愈合,一直维持着受伤的状态方便取血,这才用力的往手腕上划了一道。
那锋利的几乎能削断了筋骨的弯刀,却是被李柔光比划着,疑似要刺向她那躺在床榻上面奄奄一息的肉体上。
只是这青天白日的,整个凌夕宫的宫人们都还在,李柔光为了维持她的形象,应当……
应当不会这么光明正大的对她下手吧?
最起码,也应该将这整个宫人给处理了之后,再来整治躺在床榻上不能动弹的她吧?
而且听方才宋回说,他们在凌夕宫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好像就是要将洛铭轩在宫中隐藏着的最后势力给逼迫出来。
这宋回……到底要做什么?
云曦染心中生疑,她稳住心神,绕到了宋回身边打量,想要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随着宋回收起给李柔光行礼的起身动作,她的余光恍惚被一抹刺目的红色给晃住了,云曦染总觉得那一瞬间,自己好像也在旁的什么地方,见过那样的东西,但是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来。
她还未来得及思索,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又在天际炸开。
老天爷又打了一声响雷。
宋回回眸,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心中估算了一下大概的时间,对着自己身后的黑衣人们比了一个手势。
众人齐齐点头,身影在眨眼之间快速消失在原地。
云曦染是看的清清楚楚,他们一些人从正殿的门口出发,往着两侧的小偏殿过去,而剩下的大多数的人全都在正殿当中穿梭,好像是在……布置什么东西?
云曦染的肉身在正殿,而她能够出的范围,也就只是正殿的大门以内,她几乎是连门口都难以跨出。
平日里那一副身子喝完了洛铭轩的血之后,一个时辰之内才会强壮一些,能够稍稍的在门口稍近一些的地方打转,外头那一层疑似是屏障的东西阻挡了她的进程,将她困顿在西越的凌夕宫难以出入。
更不用说眼下她这种奄奄一息的时候了。
云曦染这么想着,心里头着实是有几分担忧她那副瘦弱的小身板到底能不能扛得住。
大门没关,雨水混着冷气不住的往着屋子里面刮,饶是烧的再旺的炭火,在这种时候也经不起风吹啊!
自己下半身的魂魄,已经飘飘忽忽着有接近透明的变化产生,云曦染心中拿捏不住主意,只能尽力的不让那种熟悉的撕裂感与抽离感再次袭来,将她席卷到另一个全然的环境当中去。
洛铭轩口中的天凡大师已经说过了,洛铭轩以血养精为保她一命,已经是违背天理常情,若是再继续妄想回天转命,便是要受到天理的惩罚。
他这一通话说的是神乎其乎,云曦染听着是诡异的很,但是不管他说的有多厉害,云曦染自己倒是不信的。
那个什么大师,左一句“天理”、右一句“天理”的,说的好像是多么厉害一样,但是讲到底,还不就是迷信?
云曦染不信命。
哪怕老天爷又重新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得以借着另一幅身体转生,她也依旧不信命。
若是信命,曦染郡主那般优越的身份,还不是被那群蝼蚁一般的杂碎给膈应了贵身,早早地就撒手人寰?
若是真说天道轮回、前后宿命难以转圜,可为何恶人受不到应有的惩罚,反倒教好人生死一方?
真分出一个好坏,云曦染不想评价,也懒得和天凡大师的观点有所相悖。
只是这么长时间的养下来,云曦染是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身子好转,洛铭轩的血对她有效,而这样的效力,但是还未到那种能够真正醒过来的地步。
洛铭轩也听从了天凡大师的话,由着一日三次给她喂血的分量逐渐开始消减,希望的是让她减少对洛铭轩血液的依赖性,这对于双方来说都有好处。
原本就在观察期的她……
今日,怕是在劫难逃了。
外头的雨声越来越大,那沁入骨髓的冰凉顺着人的脊梁骨往上爬,云曦染已经看见她躺在床榻上的那一副身体开始瑟瑟发抖。
他娘的,在被窝里面待着都会瑟瑟发抖,她是应该悲哀与自己那副小身板太过于瘦弱了,还是应该庆幸于她现在不用在身体里受那一份苦?
在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过后,像是度过了死一样沉寂的漫长等待,被宋回吩咐去“做事”的黑衣人又重新回来。
犹如消失的时候那般,悄无声息的又瞬间快速的溢满了大殿。
李柔光却是已经收起了那弯刀,将东西往那一边的桌案上一搁,自己则是悠悠闲闲的坐在了旁边,那长长的拖在了地砖上头的蓝色裙衫,层层叠叠的交错在一起,好像真的花瓣一般,衬得她人越发清雅娟秀,芬芳氤氲,娇艳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