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西越望着西边而去的一片千军万马之间,映衬着背后已经缓缓落下的一轮赤色夕阳,有一点黑色的痕迹快速的朝着正前方的位置而来。
缓缓地、缓缓地……
那一团小小的黑点点,逐渐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隐隐约约的可以看见,那道黑影的一点轮廓。
那是个背脊弯曲着的半古老人,那双精明的眼睛周围一圈火红色的复杂横纹,像是蔓延着的火焰逐渐吞噬着面容,占据了黑色面罩上方掩埋下来的一大片肌肤。
如果仔仔细细的看过去,还能看见那人手中拎着的一团白色的东西,那纤细的身材并着雪白的一片肌肤,并着一片由着趴跪动作而垂下来的满头青丝,可以看出来那是个女子。
只是那女子身上穿着的衣服,却不是普通的侍女服饰,一般能够这样上了战场的人中,除了伺候主子的侍女之外,便是也就只有那留给士兵将领们泻、火的军妓了。
但是这女子身上穿的衣服着实奇怪,看着既不像是侍女,更加不像是军妓,那一身利索的装扮……
看起来,倒像是暗卫一类的人。
洛铭轩看着罗亚提着那人逐渐走近自己的视线,眸光猛的一寒,冷冽的几乎能够将人冻成冰渣,那阴鸷的冷光,更像是将人,凌迟处死。
云曦染被轩辕澈抱在怀里,双手紧紧的揽着他那劲瘦的腰部,脑袋搁在他的胸膛上,好半天都愣着神没反应过来。
这是真的轩辕澈!
“啊——”忽然,一声响彻云霄的女子惊声尖叫骤然响起,将正缩在轩辕澈怀里面小鹿乱撞的云曦染惊讶的一跃而起。
不是因为那一声的叫喊声太过于凄厉,而是因为那个嗓音……云曦染她似曾相识!
那是雪盏的声音!
云曦染急忙的从轩辕澈怀中探头去看,这一看向洛铭轩的西越军马的方向,顿时将她震惊的不能自已!
只见那一轮血色的夕阳下面,身子以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被绑起来的雪盏面庞扭曲着,痛苦的缩在地上不动弹,等到那站在她身边的洛铭轩走近,忽然,洛铭轩的脚一抬,对着雪盏的胸口就是狠狠一脚踢了过去!
云曦染瞳孔猛地一缩。
“雪盏!”
雪盏背后背着的弓箭还没有来得及拿下来,就被罗亚整个人倒提着绑了起来,然后洛铭轩的力度云曦染是知道的,然后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雪盏被洛铭轩欺辱,却是什么都不能做。
看着雪盏背后背着的弓箭,如果云曦染还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的话,那刚才雪盏所承受的那几下,岂非不是白受了!
刚才帮助了她从洛铭轩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得以进了轩辕澈怀抱的那一箭……是雪盏射出来的!
是雪盏帮了她!
“他娘的,这个傻子,这个傻子!”云曦染看着雪盏的脸色越来越惨白,甚至于隐隐约约的能够看见从她唇角吐出的丝丝血迹来,云曦染心头慌乱着,亦是复杂着。
雪盏为什么要帮她?
当时从她得了命令不准帮助自己来应对那些来找茬的妃子的时候,云曦染就已经有些不大信任她了,但是这个傻子,竟然在这种时候帮了她一把,甚至于这样的一帮,还会整个要了她的性命!
她那一箭,可是在洛铭轩的军队里面射出来的啊!
她是西越人的啊!
在这样的时候,如此帮她,岂不是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死路上去!
这个女人的脑子里面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东西!
轩辕澈看着那边的动静,再一垂眸,瞥见自己怀里面的小丫头不安分的乱动着,就知道情况不太对。
刚才他接收到由着哪一个黑衣女子在遥遥的西越军马里面,向他悄悄的比划着“行军”动作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但是不可否认的,那确实是一个能够赌上一把、将云曦染带回自己身边的一个好方法,于是他动作了。
结果也很让人满意的,云曦染回了他的怀抱,甚至于,已经开始知道要自主的接近他了。
但是那个女子……
却由此,受了洛铭轩手底下人的攻击与惩罚。
轩辕澈放在云曦染腰间的大掌不断收紧,但是他却是身子微微的前倾,将他的下巴,搁在她白皙馨香的脖颈之间,悄然的呼出一口冷气。
大掌不住的收紧着,好暗示云曦染不要轻举妄动。
他凑在云曦染的唇边,磁性的嗓音蕴着点点凉薄,却是比起任何时候,都带着轻柔的声调,用着他独有的温柔,轻声道:“她帮了你一把,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所以,你我的身份,你我的立场,再加上眼下的情况。
他们,无可奈何。
雪盏的这一条命,终究是要丢了。
西越的皇帝,在行军打仗这样的关键时刻,却是被他们西越自己的人给射了一箭,而这一箭,让他们丢了西越的皇后娘娘,让他们西越最为尊贵的皇上受伤,更是让了他们西越的颜面在南夏的面前,瞬间扫地!
云曦染怔怔的,看着那身子薄弱的女子半躺在地上,明明身边数不尽的士兵对她瘦弱的身子进行围攻,用着数不尽的弓箭与刀剑砍在她的身上,甚至于,还有一些士兵对着她的身子狠狠啐上一口、借以表达自己的鄙夷。
那数不尽的咒骂之声,云曦染虽然听不清楚,但是仍旧能够透着那遥远的人群,由着那混乱的口型看的真切。
雪盏明明都已经这样了,却还是倔强的昂着头,即使这个动作,借以着现在的她做出来会很艰难、很是疼痛。
但是,她还是倔强的抬着自己的头颅,看向云曦染所在的方向。
眸光,是从未有过的绝烈!
罗亚冷着脸,冷声命令着那些围上来攻击的士兵,单只手就将雪盏高高的提了起来。
雪盏便借着这个力道,更加固执的看着云曦染的方向。
待到她额上不断流淌下来的鲜血,终于拂过她的眼睛,雪盏便睁大眼睛,透过那一片鲜红的血色,她竟然看清楚了那南夏军队方向,被俊美男子紧紧搂在怀里的云曦染。
她看着自己的方向,眸光悲戚,似有不舍。
不舍……
便是有这么一点不舍,她雪盏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任由周边的士兵们叫骂声响彻天际,几乎是所有的照顾她祖宗十八代的话语都给说了出来,雪盏却还是充耳不闻,面色毫无起伏。
只是那不断颤抖着的身躯,却不知道是因为着难以忍受的疼痛,还是因为无法割舍下、无法抛却下的耻辱感,颤抖的犹如筛糠。
罗亚冷着眉眼,待到接收到了那高高在上的明黄身影无情下的指令,他沉默着,将背在身后的弯刀抽出。
那一轮弯刀好似新月,勾起的弧度冷冽却也无情,那刀刃上面,似是还涓染着鲜血,没得让人看了一阵胆寒心颤。
罗亚沉默了几乎几个呼吸的时间,忽然,从他的唇瓣中,吐出的语言却不是西越话,而是一种类似于古老符咒的一段。
“诺亚,你可知罪?”罗亚无情的吐露着话语,尖锐的好似刀锋,狠狠地割在人的心头。
诺亚,罗亚,奇亚。
这三个人,是洛王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给洛王世子——洛铭轩培养的精英暗卫,罗亚近身伺候,奇亚跟在暗处,唯有诺亚一人,善于伪装、融入环境,便被洛铭轩安排到了最不起眼的位置上去。
而洛王培训人的规矩,便是只要男子。
罗亚皱着眉,看着诺亚的一身女子装扮,却是冷笑道:“诺亚一直都是三人之中身材最纤瘦的,更何况相貌又是清秀的很,装扮上女子来,也不算是出奇。”
雪盏身子狠狠又是一颤——
好半晌,才见她头颅低垂的弧度更甚,甚至于,已经要低到了尘埃里面去——
“诺亚……知罪!”
罗亚手中的弯刀,已经搁上了雪盏的脖颈,他道:“你这是何必?”
何必?
诺亚也不知道。
她……
不,应当说是他。
他低垂着头颅,明明自己的死期已经将近,可是他却忽然想起来那一日,在凌夕宫前,已经习惯了被人所诋毁、被人所诟骂、被人所欺辱的时候。
天气冰凉,青石砖冰凉,他跪在地上,要丢开那因为妃子说挡了视线的油纸伞,一双温柔的手,用这一种不容他开口拒绝的力度给挡了回去,而后,用着不容反驳的声音,坚定而又威严的道。
“站起来!”
站起来!
明明是八月的热暑天气,可是诺亚却是觉得自己浑身发寒。
由着那种深入到了骨子里面的震撼和不甘,犹如雨后春笋一般猛地冒了出来!
凭什么他身材纤瘦,便是要装扮上女装?凭什么又要因此受到不少人的诟病?
他也想穿上一身戎装,带着军马厮杀四方!
那一句站起来说的轻巧,可是却给他一直都不敢直视的脸,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眼下,罗亚询问他。
他这是何必?
何必吗?
不,不是何必。
诺亚低垂着头颅,脖颈上面似乎已经能够感受到那弯刀所散发出来的冷冽杀气。
他,只是还了一条命。
当日一跪,云曦染救了他“一命”,给了他一个不跪下的新生。
眼下,他只不过是将自己所欠的给还回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