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有心苦,去心依旧清心火。张良自然知道,这道莲子粥,母亲大人以前很喜欢吃,几乎成了府里每天都不能少的主食。
而他,很讨厌吃。
所以,他只吃过一次,然后就特别地去翻阅医书,看了关于莲子的资料,就装便秘,跟刘管家说:“我身体不适,不要给我吃莲子粥。”
这种小事,若是亲自跟母亲大人说,一定会被拆穿,而且会被训斥一顿。
告诉刘管家,若母亲大人问起,他就可以说,他随口说说罢了。
在母亲大人眼里,他一直就是很独立,乖巧的形象,不会给她添麻烦。
然而,刘管家立刻就回答道:“公子,夫人身体不好,要吃这莲子粥调理,她也不爱吃,老爷就说自己爱吃,为了陪老爷,夫人只好装作喜欢吃。公子,你随便挑一个学学,装作爱吃吧。”
那时候的刘管家,头上还没有白发,虽然很慈祥,但是也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让张府上下很是信服。
他自然也不好无理取闹,便只好装作喜欢,吃那莲子粥很多年。
所以,他是以旧日的讨厌心情吃着面前那钵莲子粥,只是在这里,这个女人面前,他没什么好顾忌的,也没什么好装的。这就是他喜欢在外面吃饭的缘故。
可以做自己,特别是在岳士观面前,他可以很随便。
姚槿玄已经吃好了,抬眼看着张良,发现他吃那莲子粥的样子,仿佛在喝中药。
鬼使神差地,她就开口说话了。
“公子,莲子粥里,有什么难过的故事吗?若是难过,就不必吃了。”姚槿玄说道。
说完就有些后悔了。
张良,不是岳士观。
说不定,人家已经生气了,吃个饭,她也要啰嗦。
她这是建议,作为医生的建议。心绪不平,吃下东西,必定不利于健康。
她尽量收敛,关于自己喜欢给人家建议的职业病。
但是,刚才,就那么顺畅地就说出口了。
自制力变差了。姚槿玄在心里默默地责备自己。
张良顿了顿,看着那白白的莲子,虽然无心,然而总有苦涩的味道,让他分明回到童年的情景。然而却并没有生气,看着姚槿玄说道:
“没有,就是昨晚并没有睡好,现在瞌睡还没有完全醒来,我慢慢吃就可以了。”她说的,并不全对。关于莲子的故事,当时是难过的,后来回忆起来,才是真正难过的故事。现在,他只是已经确定不喜欢莲子粥罢了。
然而,重新吃到那微微软糯苦涩的味道,心里却像莲心一样苦。
莲子粥,让他认定,父亲母亲之间,鹣鲽情深。为了让母亲身体好,父亲假装爱吃莲子粥,后来吃到便秘。
他,是假便秘,跟管家说;父亲是真便秘,却让管家不说。母亲明明不喜欢,却装作很喜欢,日日让伙房做。后来,母亲身体恢复了,父亲就突然跟母亲说道:“这莲子粥吃这么久,换种粥来吃吧,你就委屈点,好吧?”
这样的父亲母亲,在他的眼里,是多么地恩爱。恩爱的父亲母亲,却在父亲过世之后,变得公然违逆父亲的遗训,他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更不愿意相信。
所以,府里的菜,再难吃,他也默默地吃进肚子。可是,实际上,他跟着韩非常常跑出去吃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再回去吃府里的菜,实在是难以习惯。
当初,跟岳士观做朋友,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岳士观是卖饭的,他可以随时来这里白吃。
姚槿玄很想说:因为你没有睡好,所以才建议你喝这莲子粥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强行收了回去。
就算他看起来,睡眠很差的样子,可是,毕竟他不是她的病人,没有询问她的意见,她不应该再以健康之名,去骚扰别人。
医生,也应该有医生的矜持。
于是,她便起身,收起自己的钵,往伙房走去。
”不过,这莲子粥,已经比我之前吃过的,要好吃很多。“张良看着姚槿玄,很中肯地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选的莲子心去得不干净,我之前吃过莲子粥之后,肚子总会痛,希望这一次,不要再这样了。”
他看出她想说什么,但是忍住了。
交浅言深,对于她来说,是不太习惯吧?。
他也是,交浅言深,或者一时兴起,都是他尽量避讳的事。然而,他两件事都做了,在她身上。
因为,他没有时间,等待缘起。
见他如此说,姚槿玄便顺势接话道:“应该是莲心没有去除之前,存放太久了。这些莲子,是郭大厨在去年亲自去了莲心,风干保存好的,没有苦涩的味道,来往的商贾,都很喜欢。夏日燥热,容易失眠多梦,吃这粥,能很好地改善这样的情况。”
张良听着,点点头,不再接话。
他可是顺势再多说些什么,可是他没有办法继续。父亲的遗训在他耳边响起,让他有些晃神。
姚槿玄很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看他的表情,又恢复成刚才的痛苦样子,便只好作罢,转身,进了伙房。
再出来时,张良已经把那钵粥吃差不多了。
张良自己动手,把那钵拿起,放回伙房的盥洗池,自己动手洗干净,放在架子上,然后出门,看见六扇大门已经全部打开,卫家小哥已经站在门边,开始叫喊生意了。
这小子,来去张府一趟,还能这么早,真是不错啊。
卫家小哥回头看见张良,便立刻对门边站着的一位姑娘说道:”小瑜,公子来了。“
那位小瑜,就是张良府上的那位楚国郢都口音,卫家小子喜欢的那位姑娘。
那位姑娘站立的样子,本来很冷漠,但是听见公子,立刻转身,面色很热烈,但是很矜持礼貌,几步快走,到了张良跟前放慢了脚步,声音也很温柔地开口对张良说道:”公子,这是您要的换洗衣物。我替你放哪儿?”
张良看见那压簧看他的眼神,头皮就有些发麻,仿佛回到了府里,被许多这样眼神的丫鬟看着一样。但是是他自己让人家来的,他得有这些衣物换洗,也是为了帮助这卫家小子,若是两人能成,那么他府里就少一个这样的丫鬟,整日里死盯着他看了,而且他还可以如法炮制,把那些丫鬟都赶出去。看看这店里,传菜员五个,看着也是单身的样子,连那个启平,都有可能要娶妻。只要她们愿意嫁,他甚至可以自己把这里替岳士观打工的钱拿一部分出来,给她们添置嫁妆。
这样想着,心情便立刻好了许多,便变勉强开了口回答:“随便吧,你想放哪儿就放哪儿!“
那丫鬟立刻笑得很开心地说道:”公子睡哪里?我拿去放你的卧室。“
她还可以顺便帮公子把房间整理好,也许公子很需要一个人伺候,她也许还可以留下来,毕竟她这么远跑来,除了想见到公子,若是能留下来,那就不虚此行了。
那丫鬟很机敏地看到姚槿玄,心里想,这姑娘,长这么黑,不足为虑,可以过去问问她。
“这位姑娘,公子睡在哪里?”
丫鬟小瑜的口气,跟刚才变化非常大,简直是一个在天上的云端,一个在地上的粪坑。
姚槿玄自然都听到了,她就算毫无恋爱经验,但是也明显感到,这样的主仆情深,不是那么的正常普通。
但是,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在搂上,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姚槿玄回答道。
张良来岳氏逆旅,一般都睡那间,是惯例。
“哦,那你可以给我钥匙吗?”小瑜问道。
在府里,公子的房间,通常是上了锁的。公子不喜欢别人随便到他的房间里去,若是公子在府里睡觉的话,钥匙都让刘管家保管着。或者指定一个男伙计给公子开门。
“门是开着的。”姚槿玄回答道。
她说不上来有什么古怪,但是她总觉得这丫鬟的气势,很像《红楼梦》里一个丫鬟的身影。
“为什么不锁门?公子的房间,难道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小瑜的声音高了些,开始质问姚槿玄:”你们这里,怎么照顾公子的?若是公子有个什么好歹,你们如何赔得起?“
姚槿玄没有回答,视线回到自己面前的简牍上。
对于这位张良的丫鬟的问题,她不想再浪费时间和精力去应付了。她不知道她的目的,但是她的担心明显是假装的。
她没有心情,看这样真实的表演。
”我们这里,若是客人带有贵重物品,通常会申请钥匙。比如那些商人,姚姑娘就会自动给他们钥匙,因为他们身上有货物,很值钱,而且很可能被别人觊觎。但是公子昨日出门,并未带什么贵重的东西,所以才让我请你送来这些……“
卫家小哥走了过来,跟那小瑜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