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炖肉羹，究竟是谁的？”小由端着一钵滚烫的肉羹，一时忘记了是哪桌客人点的，若端回厨房再看，又嫌太烫，想找个人来问问，所有的伙计都在忙，于是就大声地喊问。
结果点了清炖肉羹的客人竟然有十个，都一齐应答：“我的。”
这小由傻眼了，端给谁啊？别的客人也都听见了，好多都抬头看好戏。
“大门右边第三张案子。”一道很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由忙听从指挥，端着那滚烫的肉羹走了过去，放在那门边的第三张案子上。
然而他这一放，其他的同样点了肉羹却没有得到吃的客人立刻起哄叫了起来：“为什么先给他？”
小由哪里答得上来，一时看着那四处叫嚷的客人手足无措。
虽然他来这里很久了，可是，是第一次出来端菜给客人，他只是一个烧火的伙计。他只偶尔在高峰期之后，帮忙端个一两道菜罢了。
端菜一共五个伙计，两个今天都没有来，里面未上的菜都成堆了，所以，郭大厨让他来帮忙。
结果，他哪里知道，这高峰期还需要把几号案子记好，还得把菜的顺序记好，这样才不会乱套。
“因为他是第十一个点这道菜的，下一个就是你，十二号。”那刚才提醒小由的声音又响起，小由一看，心是又惊又凉又抖。竟然是那个女人，正对着她案子前边的那个客人说话：“稍等一下。”
“我等半天了，这还要稍等多久？”那客人抱怨道。
”你吵什么吵，我在跟她说话，你不要打断，诶，你们老板人勒？怎么回是你在这里？你把他叫出来，我，我有话跟他说！“那个醉醺醺的客人这边吵完又继续跟姚槿玄吵：”你快点！“
”进去端菜，还愣着干嘛？“卫家小哥忙提醒小由，小由才反应过来，忙往伙房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心里直抖。
那个女人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坐在老板的案子前？
”我们点的肉羹快点，这菜怎么上得这么慢？难道是老板不在，你们这些员工就偷懒吗？”那位第十二号肉羹的客人继续发牢骚：”快点让你们老板出来，你坐那里干嘛？还不赶快给我端菜去？“
大家都跟着嚷嚷。
一时大堂乱得跟刚煮滚的肉粥一样。
伙计跟着出来，端着肉羹，放在了那个叫嚷的第十二号客人的案子上，那位客人开始吃肉羹，但是嘴巴还是没有停下来，跟着那个酒醉的客人一起跟姚槿玄闹。
”菜上得这么慢，我待会儿记账，不付现金哦！“
”你已经连续记账十次了，你若再继续记账，我们就收利息了。“姚槿玄声音并不大，却说得清清楚楚。
“你说什么？”那客人的声音比刚刚大了好多，脸色有些涨红，比那个醉醺醺的客人还红：“我哪里有记账这么久？你有没有搞错啊？你说十次就十次，你是谁啊？”
“从今年年初到现在，你总共记账十次，第一次在二月二，吃的是清蒸鲤鱼，粟米粥一钵，第二次是三月初一，吃的是豆拌山鸡，青菜两碟，一坛山竹酒……”姚槿玄说着那人记账的细节，让再次端菜出来的小由再次傻眼。
卫家小哥也傻眼，因为那个女人一边拨动着珠算，一边记着帐，眼睛看着大堂客人们的状况，说那个人记下的十顿饭菜的详细细节，直让那位客人跟开叫的鸡公头顶的冠子一样红，也让别人惊讶得忘记吃饭了。
她一次做三件事情，还能顺利说出那人大半年前吃了什么，而且那人没有反驳，看来说的都是对的。两人若不是有恩就一定有怨，无关紧要的人，怎么可能记得这么清楚？
然而那卫家小哥一看那人的脸，心里就憋得透不过气来
这男人，是个出了名的地痞，家里有些钱，但是却喜欢赊欠，喜欢闹场，砸场子的事，十回九回都有他，而且是他起头。
这里做生意的，没有敢得罪他的。
这个女人，竟然好死不死地惹到了他，这下怎么收场好勒？这卫家小哥担心地要命。
要知道，这男人一闹起来，是不会轻易就算了的，有了这次，就绝对有下次！
“你不要说了，给你钱就是！”那位客人倏地起身，非常生气，也不吃那好容易等来的肉羹，从腰间拿出一大把钱，往姚槿玄的案子上一通扔：“老子有的是钱，还怕老子不给吗？也不知道这岳士观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又黑又丑的丧门星，在这里给老子不痛快！也罢，老子再也不来这里吃饭了，岳氏逆旅店大欺客，这么个东西就敢对老子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哼！”
那人说完，转身就往大门走。
“等等，多了三钱。”姚槿玄对那个客人说道。
那客人一顿，转过身来，虽然恼羞至极，但是依旧震惊：这个女人这么快就把钱点清了？
他自然十分清楚自己欠了多少饭钱，而他总共就这么多钱，刚好多了三钱。本来想再赊欠记账的，反正那岳士观不在，把这些钱拿去地下赌庄翻个本。就这么一个生得黢黑的丫头，他才不信她能把他怎么样。谁知道这么一个丫头，竟然那么清楚他究竟欠了多少饭钱，还能把他吃了什么都记得一样不差，这些也就罢了，数钱的速度简直能赶上地下钱庄的十个老手。
”不用了，送给你回家用。这岳士观请了你这样的伙计，生意也做不了多久，必定会倒闭。这三钱就给你当做回家的饭钱吧！“钱庄的大老板说过，若是他能偷偷把岳氏逆旅的生意闹垮，就给他一大笔钱。所以他在岳氏逆旅吃了这么多次饭，都不给钱，那个岳士观也没说什么。
刚刚他刻意看过菜单，点那肉羹的人最多，刻意等到第十二个自己才点菜，还大声跟别的客人说：”这肉羹可是郭大厨的拿手菜啊，一定要尝尝！“
于是接下来有很多客人都跟着点了。他一边吃一边看，发现店里似乎缺人手，那个端肉羹的伙计明显是个生手，他想趁机闹事，果然引起大家的骚动。然而，那个女人竟然清楚记得他们点菜的顺序，把这场闹剧给生生地断了。
他心里自然十分恼火，还得把饭钱给了，连揍人的心情都有了。
”李老板，你就要回去了？”岳士观正好回来，从大门进来，看见这一幕，也不跟谁问问，直接就跟那个脸红的男人搭话：“吃好了没？”
姚槿玄看见岳士观回来了，忙起身，移动到侧边。
“早吃好了！你的伙计架子大得很，我可不敢久留，告辞！”那客人看见岳士观本人，倒也不敢像对姚槿玄那般粗野，直接就走了。
然而，那讨厌的女人又开口了。
“老板，他多给了三钱。”
“李老板，你怎么这么客气嘛？你来了这么多次，我们都招呼不周，你还给她小费！这简直太不好意思了…槿玄啊，给李老板打个折，快点！”岳士观看着那客人，催促姚槿玄。
“打九折，共退回二十六钱。”姚槿玄拿出二十六枚钱给岳士观，岳士观接过手里，递给那位李老板，很客气地说道：“李老板，把钱收下吧，希望下次惠顾。”
那李老板有一肚子的计谋全散了，那些客人并未被他扇动成功，他现在若是不能见好就收，那么只能是让这些客人们看个清清楚楚，他是在撒泼，无理取闹而已。
前前后后想了个遍，他便只好把那岳士观递过来的钱接过来，放入怀里，冷哼一声走人。
李老板慢走！”卫家小哥忙亲切礼貌地送客，心里想的却是：啊，感谢老天，终于把这个衰神送走了，谢天谢地！
老板的这家店若是倒了，他就又得换工作了。希望这里，生意越来越好！
卫家小哥在心里默默地祈祷道。
“岳老板，你，你回来了！我等你半天了，你，你刚刚躲到哪里去了？”那个酒醉的男人还趴在案子上，脸红红地抬头看着岳士观，跟关系多好的朋友一样，口齿有些混乱地抱怨道：“刚刚那个人说，你怎么让……让……”酒醉的男人说着还特意把头扭过去看了看依旧在忙碌的姚槿玄，再转过头来，看着岳士观说道：“让这么一个难看的姑娘在这里收钱啊？你，你，你不怕把客人都吓跑咯？”
岳士观慢悠悠地坐在自己的案子前，看了眼姚槿玄记录的账簿，再看了眼她拨动的珠算，眉头一皱，摇了摇头说道：“你这样不累啊？”
姚槿玄轻轻一笑，那张脸上，却几乎看不出什么笑的痕迹。
她很忙，实在没空跟她的这位老板好好地笑一笑。下午从姜城主的府里出来，就有人在门口等她，是一大架子车的竹简，上面都是岳氏五谷店十几年的账簿，说是老板的母亲大人老夫人，让她尽快清理好这些帐，把逐年的盈亏算出来，报个总账给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