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不是文物收藏专家,可是光看质地,便也知道价格不菲。不过面对满目琳琅,她无心欣赏,这里的一切都让你窒息。
她坐下没多久,杨叔又回来了,把手上捧着的衣物递给夏知予:“夏小姐,这是换洗的衣物,你有什么可以叫我。”
他像隐藏在黑暗中的影子,来无影去无踪。夏知予手抚着送来的衣物,说是换洗,用的却是最好的织锦。她并不喜欢。
苏沐文说让她考虑一天。她一分钟都不用考虑,这是不可能的。
突然,手机响了。听到宋墨凡的声音,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走的那么匆忙,甚至没来得及跟宋墨凡交代一句。
“嗯,我现在很好。”夏知予回答,“没有,我在家!”
电话那端的宋墨凡抬眼望着黑漆漆的房子,沉默了一会儿,才笑着说:“我猜你现在一定开着灯趴在床上是不是?”
夏知予一怔,跟着呵呵的笑起来:“是啊,我喜欢开着灯趴在床上看书。”
那么蹩脚的谎言。如果此时她知道他就在她楼下,是不是还能笑得出来?
“那好过去看看你好不好,我突然很想你。”
宋墨凡的话让夏知予心脏一缩,想也不想便拒绝:“不,墨凡哥,你别过来了!”感觉到自己的语气可能太生硬,于是她赶紧解释,“时间不早了,我……要休息了,呵呵,你别麻烦了。”
“那好吧。”幸好,宋墨凡并没有紧追不舍,夏知予这才松了一口气。
“明天休息,我带你出去玩玩吧。”
“不好!”夏知予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跟着提了起来。
宋墨凡的沉默让她不安,只好干笑着解释:“明天,明天我约了别人,所以……”
放了电话,她早已惊出了一身冷汗,都说撒一个谎要用千百个谎言来圆,的确如此。想着,她便垂下双肩,她都觉得刚才的解释漏洞百出,聪明如宋墨凡,又怎会听不出。然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宋墨凡解释这一切。
明明才刚刚答应做他的女朋友,兴奋劲还没褪去,却出了这档子事情。她拿起枕头盖住自己的脸,想就此一睡不醒。
但是没给她太多时间的亲近,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杨美方。
夏知予早就料到了,所以也做好了准备。
不过后来她想,有些事情如果是注定无法改变的,那么再多的挣扎也是徒然。她,甚至是苏沐文,他们就像两株浮萍,只能随波逐流,花再多的力气也是枉然。
但是当时的她并不知道。
所以,面对无法挣脱的束缚,她逃了。
面对人去楼空的房子,苏沐文站在门口似笑非笑,杨叔跟在他的后头,看不出悲喜。
苏沐文问:“什么时候走的。”
“四更天。”杨叔就连回答都依然沉浸在古时中。
“嗯,”苏沐文问完就转身离开了。
杨叔猜不透他的心思:“需要我找人把她带回来吗?”
“不用。”苏沐文摇摇头,“她自己会回来的。”
杨叔虽然不解,但也聪明的不再多问一句。
吃过午饭,苏沐文坐在大叔底下看书。树下放着一张竹藤编制的躺椅,原本清脆的竹藤此时已经被年月浸染成了深褐色的光滑与圆润。
夏知予进门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他穿着黑色对襟大褂圆口布鞋,安详的抱着一本书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围的一切仿佛与他融为一体,头顶斑驳细碎的阳光洒落下来,神圣的让人不容逼视,她唯有眯起眼睛,才能打量他。
杨叔出现在她的身后,做了个请的动作:“夏小姐,老夫人请您到书房一叙。”
夏知予心神一凛,连带着跨过门槛的脚都像是千斤重,她垂着头,安静的跟着杨叔从苏沐文的跟前走过,他好似没看到她一边,只是在她走远之后,才放下书本,若有所思。
缓坡绿地,白石小径,清溪绕回。却是数不尽的萧瑟凄凉,夏知予心下怆然,就算她能逃得出这扇大门,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了。
再次出来的时候,夏知予已经换了一副倔强的神情。她昂首阔步,大步向前踏去。
而寂静的书房后,章文慧从里面款款走出,与老太太一起望着知予的背影,淡淡的蹙了眉:“妈,你说这样合适吗?毕竟知予还年轻,而且……”章文慧突然于心不忍。
老太太目光如炬,看的章文慧低下了头,许久,她才放柔了目光,握着章文慧的手道:“文慧啊,我不会看错的,那孩子能承受的远比我们想象的多,沐文喜静,不喜争权夺利,可他是苏家长孙,家族的事业需要他来守护,而他同时也需要一个坚强的妻子,或许她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夏家人的品性能让她守护好沐文,守护好苏家。”
“但是让一个这么柔弱的女孩挑起这么大的责任,妈……”
“当初我嫁给你爸的时候不是比她还单纯还柔弱?”几十年的风霜雨雪早就将一个单纯善良的少女打磨成如今的事故与通透,“还有你,当初嫁过来的时候……”
章文慧沉默不语了:“那我去给他们准备婚礼了。”
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
夏知予大踏步的站在苏沐文的跟前。他依旧淡漠的拿着书本。冬日的阳光照在人的身上,像极了三月初春的鲜嫩时节。可是,这些都是假的。就像此刻,明明很冷,但她却像被放在沙漠里赤裸地晒着,看着太阳把身体一寸寸燃烧,烧的她口干舌燥。
“回来了。”终于,苏沐文回神了,给她一个清浅的笑容,“我听杨叔说你出去逛逛,怎么样,外头好玩吗?”
夏知予顿时无言以对。他们把她离经叛道的出逃当成了出去玩玩而已,谁都没有戳破她的谎言,即使是苏老太太。在苏家人的眼中,是丢不起这样的脸的。她如鲠在喉,倔强的不知如何说起。
“走吧,我带你出去玩玩,真正好玩的都被我藏起来了。”他居然也会说笑。
“我不想去。”夏知予如岩石般僵硬的杵在那里,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苏沐文,我们能谈谈吗?好好的谈一次,我真的……真的没办法……”
“既然离开了,那又何必回来呢?”他到底还是把话说明白了,“你回来,就证明没有回头路了,难道你还考虑的不够清楚吗?”
夏知予如斗败的公鸡,瞬间失去了支撑,这座厚重的宅门,她如何撑得动?
苏沐文这一次拉起她的手,与她一道沿着长廊缓缓的走,给她讲苏家的历史,给她讲自己的小时候。
她终于明白,白千羽跨不过的,这千年文化积淀的门第。即使他们在相爱,若他不能娶一个令长辈满意的妻子,那么婚姻注定是不幸的。
苏家的祖先原是宫廷御医,家学渊源深厚。直至清朝结束,最后一位御医回乡下开了一个医馆,经过这百年的发展,苏家已经发展成为全国最大的医药公司。
“听过回春医药吗?”苏沐文的话将夏知予拉回现实。
她怎么可能没听过。
“那就是苏家。”
她怎么想,都不会把苏沐文跟回春制药联系在一起。可是又觉得合情合理,苏家是世代医药之家,苏沐文学医,不就是为了继承家业吗?
“放着好好的太子爷不当,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窝在别家医院。”夏知予嘀咕。
“在哪家医院不是救人?难道只有在回春才能救人,出了回春我就不是一名合格的医生了?”可是想起早些时候在医院发生的那件事情,却叫苏沐文浑身迸发出冷冽的杀气,目光也不自己的冷了下来。
夏知予一愣,也不急于解释,反而转身欣赏周围的景色。这座府邸是美丽的。坛檐翘角,长廊曲回,依水亭台,沉淀了时间,也沉淀了文化和岁月,仔细一闻,甚至空气中还隐隐漂浮着药香,是中药,但不像普通的中药那么难闻。
“你就是吃准了我一定会回来所以才放我出去的是不是!”她压低了声音。
苏沐文耸耸肩,不答反问:“你有出去过吗?”
“很好,既然你们非逼着我坐这里的女主人,我要是再拒绝就显得太不识时务了是不是?”她的话叫苏沐文侧目。淡淡的怅然涌上眉目,才一夜之间,她似乎就变了不少。
他们静静的伫立在荷花池边,但看这一池春水。
再次回到市区,回到住的地方,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如果真的梦醒了,她从未踏出过这里,也从未见过那些人那些事,该有多好。
所以她沉浸在梦中,不愿意醒来。一直反反复复,纠纠缠缠,徘徊于现实与梦境之间。
从苏家回来到现在,她已经睡了超过十二个小时。可是,她依然不愿意醒来,就像濒临死亡的死刑犯,能挨一分钟是一分钟。
然而,这样的逃避终究是奢侈。
门外传来门铃声。
她再不情愿,也只能起身去开门。她穿着白色的维尼熊睡衣,睡眼惺忪,脚下的拖鞋还穿反了。宋墨凡看到她的样子,惊讶中带了些想珍藏的意味。
她永远也不会明白她这样毫不设防的样子最能撞开一个男人的心扉,她柔弱的需要人保护,能激起男人无限的怜惜之情。
“啊,怎么是你啊,墨凡哥。”夏知予一惊,检视自己,顿时清醒了,“你先坐一下,我进去换衣服。”